于是癞头蛤蟆又让进来一位,他与那瘦高个儿一左一右陪着一个黑面虬须如炭的莽汉走上前来。
“元三儿!你他娘的跟几个兔子要说话回你家炕上说去,你爷爷我今日没有功夫虚耗,赶明儿你出殡,爷爷我带条好火腿陪你!”
这伙人别的本事不知道,这张嘴着实欠抽。
柳瑒三人少年天性,最听不得这等秽语,乃是往这几人走来,相距不足十步就这么顶上了,那锦绣汉子,被唤作元三儿的,也跟了上面。
于是这边三人,那边四个,便横眉怒目的瞪上了,半晌也没人说话。
这边那黑水牛一般的汉子不开口,乃是等着元三儿回嘴,有来有去才好动手。而这边厢,元三儿见他们三个走在前面,自然不好开口,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几人动静,于是哥们儿几个大眼瞪小眼,元三儿没法子便凑上前问柳瑒。
“几个贵人无须给他们面子,这等泼才须得骂得让他们跳脚,才能涨咱们的威风,压他们的锐气!”
柳瑒一脸激动。
“你倒是早说啊,我倒是想骂回去,可我们哥几个不会啊!”
这几个都是名门望族的子弟,哪里会这等市井泼皮的粗鄙言语。元三儿也是汗颜,心里骂道,你们三个小无赖,下手这么狠,谁能知道口德把的这么紧!
“你他娘的是当爷爷性子好么?拉这几个兔子扯淡,元三儿要是没种捂着自己的鸟蛋赶紧滚出应天府,否则爷爷取了你的尿脬当筑球玩儿!”
黑脸灶君看对面几个嘀嘀咕咕不搭理自己,已然是火冒三丈。
“咄,”
元三儿早就憋了一口气,论打斗玩跤自己不怕,扯嗓子骂街更是不惧他人,
“你这骟了半边的黑驴,扯着丧门短命脸吼你爷爷我,是你娘夜里不爽利给你脸子看了?你拿块猪油好好润润你那脏牙烂口条的门户,待会儿伺候爷爷不快活,爷爷拿你腚眼儿当火门儿烧了!”
柳瑒几人听他开骂赶紧站远了些,风鸣脸都臊红了,这等话说的出口,也入不得耳,再听两句只怕前面的道门修为都枉费了!
柳瑒心里面的念念的,这等人才非弄到自家部曲中去,两军对垒,有这厮开骂,只怕敌将都能被活活骂死。
果然元三儿一开嗓子,旁边看客纷纷叫好,感情很多围观的就是好听这一口。
那黑脸汉子没有招架几个回合,便已经是似蛮牛般红了眼,显然这热场子的骂战,这边落了下风。那癞头蛤蟆见自家大哥吃了亏,于是抄起一杆浑铁秤柄便要上前搏命,骂战输了一场,若是斗阵再输了,这伙人就该滚出城外了。
十步距离,那边拿了铁器过来,这边元三儿抄起板凳腿,浑不在乎,若论单打独斗他丝毫不怯。
只看那癞头蛤蟆已经冲到三步之内,耳听得有破空之声传来。
风鸣三人闻听此声便知来者不善,然而这来者并非冲着他们而来。
只听‘砰’的一声,那癞头蛤蟆脑袋上暴起一团尘土,紧接着那癞头蛤蟆便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哀嚎,秤柄也扔到一旁。
那黑脸大汉一伙皆变了颜色,抄起家伙往那偷袭方向看去,却立时脚跟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仔细看那癞头蛤蟆原来是被弹弓所用泥丸打中,也幸亏是泥丸,换做石胆铁胎还不将他脑浆子打了出来。
再看弹丸所发方向,只见七八个公人拥着一人走了进来,看客们看来是熟悉此人的,纷纷让道,不敢造次。
众人所敬畏的并非是这些衙役公人,乃是几个公人拥护着走进来的一员昂藏大汉。
此人,人未到,音先至。
“奎二儿,你这贼泼才,城外某家料理不了你,到了这里某家岂能轻纵了你?”
那黑面大汉半句话也不敢出,又惊又惧,看来此大汉的到来实出此人意外。
再看那汉子,虽是公人簇拥着,却是寻常武人穿着,头戴海青垂绦英雄巾,身穿窄袖枣红罩袍,用黛绿鲨鱼皮护腕拢了袖口,杏黄飞云锦抱肚用乌皮蹀躞缠了,素青宽裤蹬了双四缝厚底快靴,生得四方大脸,鼻直口阔,两耳垂珠端如寿老,一双豹眼寒性辗转,天庭丰颐,剑眉挑额太阳满,地阁广平,英须抱颏人中明,狮膀罴胸,虎背熊腰,双臂似白猿环抱,两腿如夔牛盘踞。言谈高昂磊落,行止动若雷霆,好一个天下岁星下世,九霄灵官降临。
这好汉信步而来,径直往奎二儿而来,视这伙人如土鸡瓦狗一般,丝毫不放心上,手上拿着的便是一把铁木弓胎,鹿筋牛皮兜的弹弓。也是这大汉膂力过人,弹法了得,才能在三五十步外一发泥弹便将癞头蛤蟆这等痴肥汉子打翻在地。
看这大汉越走越近,这奎二儿早没了方才的胆气,只是自家兄弟皆在,壮着胆子强撑着门户。
只是这份胆子也实在撑不住了,不待那大汉张口,这奎二儿便张口辩白,
“智都头,不是我等搅事,实在是这元三儿欺行霸市,讹苛客商,咱们这是看不过眼来讨个公道!”
这奎二儿能混成一方霸王,也并非只知好勇斗狠的,耍起奸猾来也是好手。
“您是官府场面人物,咱们这些勾栏街肆的苦汉子,自然也要为您分忧不是,便是些许误会,总不能叫大伙儿寒心。”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衙门中的胥吏公人已经是难缠,但都比这等市井泼皮好打交道。这等泼皮无赖便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魁首。
只是也看这话对谁说。
这大汉将弹弓扔给身边下役,招呼元三儿也上前来说话,只是对着元三儿言语平静许多。
“奎二儿说的话,你认不认!”
“小的自然是半句也不认。”
柳瑒怕这汉子拉偏架,也想上来说话,却被风鸣与宗三郎死死攥住了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奎二儿,你可听仔细了,元三儿说绝无此事!”
“他这话便是放屁,俺这边有苦主,咱们拿来对质!”
奎二儿见这都头说话模棱,便壮起了胆子。
岂料那都头闻听此言,先是爽朗的长笑两声,随即面色一紧,一把抄起奎二儿胳膊,脚下一勾便将这獠狠狠摔在地上,身后公人早就三五一对上前,几个人边将这奎二儿狠狠踩在地上,还有两队拿着铁尺照着奎二儿这帮手下兜头便打,便有那想要落跑的,也被元三儿的伙计们堵了回来。
“智都头,咱们可要讲道理!”
那奎二儿趴在地上,便是几人踩着也要爬起来,也是他力气大,三五个人使劲摁着也一时拿不下。
那都头上来便是用那笸箩大的脚面踏在他的肩头,就这么将奎二儿狠狠踩在地上,由他扑腾也不能撼动这铁塔般的大汉。
“你这泼才,讲道理,我便讲给你明白。你这夯货前日便让癞头蛤蟆在他相好的房中住下,这几个来听说话的狗才拿了癞头蛤蟆给得两吊钱,由长脚蟹领着在教场二条勾栏住了两日,而你这厮今日一早便从城西带了人分了几茬进城,”
大汉脚上给了分量,那奎二儿气儿都快连不上了。
“说说里面的道理,你这厮做这局是冲着谁呢?”
“都。。。都头。。。且缓缓,俺有话说。。说”
黑脸大汉此刻似待骟的黑驴,可怜巴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这等人都是迎风放屁的老主顾,与小命相比,义气就是狗屁。越是这等有些江湖底子的大哥,越比街肆闲汉、水路混混更不讲道义,也无担当,尤其是这等无本买卖捞过界的事儿,他也不必为别人挡风挡雨。
这都头自然不会让奎二儿就在这大庭广众下咬出幕后之人,便安排左右亲信之人,让元三儿的伴当引着到勾栏后面办事,奎二儿的几个亲近人也拿了过去,至于其他的皆已经被放倒一片,只是哼哼唧唧,却也无人敢跑。
元三儿自然是引了都头来见柳瑒几人,虽然几人只是半大孩子,但毕竟是出手相助的好汉,于情于理也该见上一面。其余的自然有人收拾收尾,幸亏是午后,闲人有限,不多时看客们也都散了去忙活营生了。
只是这大汉才转过身看到风鸣与宗三郎,眼中惊诧之色转瞬而逝,再看风鸣与宗三郎将手背摸额,似不经意的用左手大拇指轻掐中指中节中文,不仔细看谁知这是玉清诀呢!
几人见礼后,这都头便嘱咐元三儿安排人订下上好席面,他要亲自答谢几位贵人。见都头说的庄重,元三儿自然是细密安排,既然是都头的面子,这席面层次不可低了。
跑腿的事儿不需要他来,小心伺候眼前几位才是正务。街面上不好多说话,都头与风鸣几人往外走,元三儿往前面多走了几步引路,身后几个公人也有帮闲们陪着,便是那作“参军禄”戏的两个戏子也跟着来了。
席面没有放在瓦子里面,一来这下午时候本不是瓦舍勾栏做事的时辰,恐怕怠慢了贵客;二来这勾栏闲杂人居多,所谓人多眼杂,还是避开些好。
毕竟这教场瓦子就在外城交通便利地方,往北走过两条街便是城中三大正店之一的鼎明楼,所谓承明楼原本是在城北承明门且近处,城北因内外城紧邻着便整修了甬道,如此承明楼便碍了事,幸亏应天府左通判喜爱此正店所出荔枝贡,便划了这靠近寿安县衙的地界让他起了新楼,而承明门也改做了应天门,因此这酒楼依旧唤作承明楼,也算留个念想。
所谓正店,乃是允许从官府购买酒麯自酿酒水的店面。大肇条规非正店不得酿造销售酒水。因为大肇行的乃是酒水专卖制度,以此为制度的并非大肇独创,即便大晟和大綦也是严格把控酿造酒醋之物。
脚店,便是没有购买资质的食肆,其酒水皆须从官府指定的正店购买,但是离开商道的乡村野店,官府也是懒得计较,如果是果酒之类也不在专卖之中,只是果酒酸涩,富贵人家断断是不用的,因此这酒水销路也是极好。只是若因此以为正店拿这酒水获利颇丰也是欠妥,正店销售酒水须向官府购买酒麯,只是这酒麯并非想买多少便是多少。榷曲数量乃是官府专断,买卖多少全凭麯院决定,而正店乃是承包扑买才能取得份额,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