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却被伤口牵连动弹不得,缓了缓才慢悠悠的说道,
“师叔,我那前辈舍生忘死而来,便是有隐秘之事相告,若不能及时把这秘密告知出去,只怕活我一个,便是许多人都要枉死,宗淑的命固然精贵,其余人的命也并非低贱。”
老道看着他,既无奈也有几分欣慰,
“全都由你,咱们修行也好做人也罢,讲求心无块垒,若是不能磊磊落落的轻松自在活着,着实不如死了痛快!”
又帮他检查了伤口,
“把这沁水的白麻布含着,渴了就轻嘬,保持些体力。等这外伤开始结痂,你便能用些粥水了,”
仔细叮嘱完毕,又说道,
“老六、小六、小乙、柳家小子、仝家弟兄、都在,你要见谁?最多两个人!”
三郎斟酌片刻,
“烦劳师叔唤小乙、秦越过来!”
老道闻言倒是乐了,
“这么看来你应无性命之忧,心眼儿还算清明,且先歇着,他们二人也需沐浴香薰后才能进来。”
紫芝真人也不在耽搁,便掀开帘子,然后等帘子遮住里面,这才掀第二道,如是才是第三道,可见这里乃是专门收治重伤员的,这间里屋往外面有个数步长的门道,都是安置了不同材质的门帘,越往外面越厚实。
三郎吮吸着略带甜味的水分,等着等着又睡了过去,这是失血后的常态,总是觉得疲惫而嗜睡,恍惚间又觉得身旁呼吸深重,这才努力睁开双眼。
眼帘里看到的是两张殷殷企盼着的脸庞,正是柳瑒与彰小乙。
“我睡了多久?”
“从师叔出来,到这时候也就是三刻钟。”
柳瑒他们虽然已经薰浴过,却也不敢轻易碰触他。
“现在是几时?”
“放心,你没有睡那么久,现在是申正,从你受伤到现在才整七个时辰,大家都无碍,只是仝三哥、四哥受了轻伤。”
彰小乙仔细取了新的白麻布换了三郎嘴里的,好在没有伤及喉管,口中并无淤血。
“二位弟兄,之所以请你们过来,乃是我让告诉你们的事关系重大,乃是蛇指使坚持到最后留下的机密,之所以让你们知晓,乃是小乙哥心思缜密,秦越兄灵活机变,而且二位牵扯其中时日较浅,少了许多顾虑。”
三郎一席话说的有些脱力,又是停下来歇了歇,而柳瑒也拿起白麻沾了三滚水用来滋润三郎的嘴唇,三郎缓了些继续说道,
“蛇指使说了三件事,一会儿我会附耳告知二位各一件,然后二位速去寻秉文师兄来,再与他说明第三事!”
“寻秉文兄来无妨,只是现在怕是来不及!”
“秉文兄莫非出去了?”
柳瑒摇了摇头,
“不是他出城,而是我们还在城外,这里是丹台复真观,从这里丹凤峰到城里一个来回也要四五个时辰!”
彰小乙则说道,
“三郎你先附耳说给我知,我这便动身回城,一人三马戌时能至,今日乃是休沐日,城门关闭较往常会晚半个时辰,只要我来得及进城,秉文师兄便好出来!”
柳瑒则补充道,
“莫急,小乙哥且与智师兄一起回去,到时候由智师兄安排专人保护秉文兄过来!”
三郎无法点头,只能用食指点击床榻表示同意。
等候在外面厅堂的众人因为疲惫和等待这时候都在打盹,猛然便看彰小乙快步出来,等他将帘布收拾妥当,众人才七嘴八舌来问。
还是智全宝看彰小乙一脸焦急忙问,
“莫不是三郎有些不妥?”
“非也,”
彰小乙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急忙拉着智全宝交待当务之急。
话音才落,智全宝已经二话不说,拉着彰小乙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话,
“什么都别问,我与小乙有要务,诸位务必守护此处,等着咱们回来!”
鬼瞳、十一郎与仝维面面相觑,然后才是神情严肃,而外面紫芝真人已经命三十六天罡羽士分头领着道众开始戒备。
“咱们如何得救的,莫非是小乙哥及时出手?”
三郎这会儿精神头好了许多,柳瑒陪着他,除了老道他这会儿谁都不放心,仝商、仝维都是有伤在身,鬼瞳也是旧伤未愈,十一郎毛手毛脚,而六郎自从三郎受伤后边魂不守舍般,不哭不闹反而让人心疼,还是老道用熏香为他安神,这才睡去。
而柳瑒也收了往常轻慢模样,处处都端正小心,伺候三郎周全,此时也就配着三郎说话,
“确实是万幸小乙哥天降神兵,否则你我只怕同归黄泉了!”
原来昨日紫舒軏便开始清军,雷厉与源净陪同,只带了麾下精锐,但是承公有所担心,还是令彰小乙与杨都头领着那一都精锐禁军扈从,直至别城的禁军来接应,他们才返回。
也是这彰小乙与杨都头都是外地人压根儿不识地理,错过了一处路口就走到了太丘县地界,幸亏这里彰小乙来过,因此才绕路回来,按理说已经过了关防时间应该就地扎营,但是他们一来没有随行辎重,二来上四军禁军骄矜惯了,也不愿意在野地里凑合,于是便打算
绕行凤尾埠在元三儿这里寻地方歇息。
闻听去凤尾埠这等热闹地方,这些汉子立时有了精神,便是赶夜路也毫无怨气,也正因为如此,才能经过智全宝他们休整的车马店。
彰小乙是何等谨慎人,虽然临时歇脚也把这车马店转了个仔细,于是便在马棚里看到了智全宝他们的备马,虽然是备马也是厢军中的军马,只看马鞍与马臀,在军马左臀都有专用印玺的烙印,如何不知此马来历。
于是才押着店家与伙计们来问,一来二去才知道都是自己人,这店家本来正着急自家三位郎君与几位官人没了消息,急忙将详情告知。
这杨都头与许多军官闻听是智全宝等人大约出了事故,皆是大惊失色当下动员军士们准备搜索,这一都禁军许多人都是前两日与智全宝、风鸣他们并肩作战的,不只落了军功还得了许多实在赏赐,况且智全宝为人慷慨,风鸣、宗淑待人接物端正诚恳,人缘素来不错,因此群情激昂,都是自告奋勇。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不顾艰险,披星戴月的仔细搜索,这才找到他们。
那杨都头不愧是老行伍,只让彰小乙与智全宝想办法联络上,确定了敌我双方大致方位,然后便是摧枯拉朽了。
这柳瑒若是当个说话人绝对是个好角色,最好作“漕永昌”,也能收拢人气赚笔小钱。
如此一段话,到让他演绎的如话本一般,便是宗淑如何受伤都说的绘声绘色,到让三郎觉得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了。
好容易他也说累了,找了个干净水盂将三滚水盛了出来来饮,再将泥炉火门打开,添水烧滚。
“清鹏师兄呢?”
“你莫看他平时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昨夜里清鹏在你受伤后便似魔君现世一般,若非抓了些活口要审问,只怕都被他追着杀了。他与智师兄便控制着马速,双马齐趋,中间用担架让你躺平了,一路过来,我与小乙哥则先到复真观找师叔救命。将你安顿了,他则与杨都头押着人犯回城,非要亲自尽快把这事情问清楚不可!”
三郎在脑海里想象这场景,只觉得双目有些湿润。
“怎么你还做这小女儿态,好不容易才补了些水,你可别浪费了!”
柳瑒半是劝解半来打趣。
“多谢你们了!”
“呸,救命之恩才得你一个谢字!”
柳瑒如此打趣也是让三郎宽心,
“你且早日康复,那时候再来谢我们!”
说到这里也不免动情,捏了捏三郎的右手,
“咱们这些弟兄何必说这些,换了谁不都是如此么?”
说起来,柳瑒活到这么大都从未像如今这样忙碌、疲惫过,却也从来没有如此充实、惬意过。虽然他在中山府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多少武将与世家名门子弟左拥右簇,却并无一个知己。而从离开云湫起,未逾月便已经结交如此许多生死之交,而且大伙儿无论出身都是不卑不亢,倾心交结,只有意气相投,并无勾心斗角,实在是生平难得的快事。
因此,即便是昨夜这等凶险环境,他也没兴起临阵脱逃的想法,哪怕是舍生取义也毫不迟疑。
又说了话,柳瑒看三郎已经有了倦意,便安排他休息,这时候老道也进来了,
“三小子如何了?”
“才睡下!”
“你且出去吧,小乙他们回来了!”
“这么快?”
三郎也立刻从半睡半醒恢复过来。
“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老道上来把脉,又仔细看了三郎瞳孔与印堂、太阳等处,还仔细闻了闻伤患处气味,这才安心说话,
“也罢,大体上还好,若是今夜不发热,那便是大体无虞了,我们二人出去,一会儿换他们两个进来。”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换成了芦颂与彰小乙,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智全宝与彰小乙半路上就碰上了跨马而来的的一队人马,为首的便是芦颂与蒲扩,二人虽然擅骑,可毕竟是读书人,一路疾驰也是颇为狼狈。
也幸亏便于快马奔驰的就这么一条官道,否则也是错过了,细问之下才知道,风鸣与杨都头等人返回府城,便禀告了经抚司。
得知宗淑重伤,另有昆仑南路缘边都巡检司海防水师都指挥使蛇继先以下一众公干官佐遇害,彻底震动了府内诸多官吏,更是让承公尤为愤怒。
而横公得知蛇继先遇害更是哀惜与震怒,原来蛇继先此次北下,明面上也是因为横玮的手书,而受命公干,蛇继先若是只看差遣,并非什么显贵武将,可是如同江湖上闻名遐迩,便是渤海两岸的诸路官员谁不知晓蛇继先的威名与实力,而横玮调动他来便是参详粮酒走私大案,岂料纵横四海从未有敌手的三眼灵耀竟然殒身在丹南路应天府城外的无名沟壑之中,如何不让人愤怒,如何不让人自责,更是觉得自己的颜面简直是被这些贼人当面打响。
走私大案还未开始浮上水面,承公和横玮在略胜一筹后,终于得来对手疯狂的反击。
即便是自己遇刺数次,承公也未曾如此愤怒,贼人出手竟然就敢杀害朝廷要员,更是几乎将半个经抚司僚属一网打尽,承公虽然不清楚为何不是横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