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昌县原本是栾大判的根基,承公高拿低放,绕过了许多栾大判的党羽,比如福昌县,除了县令远谪,其余的依旧如故,如今看来这些人果然各有各的门道,但殊途同归都是上了贼船。
不同于寿安县只是个把吏目私开侧门,这里是大大方方的三扇门都打开了,出来迎客的便是近来勤勤恳恳,经常留宿衙门的县主簿,再仔细看县尉领着一众吏目出来,有押司、手分、贴司数人,还有几个衙役。
这边敬玉博也忍不住调侃,
“好大阵仗,有这么些人何必还要等贼人过来,自己放火不更周全?”
莱观无可奈何道,
“前人数载之功岂能是旬日内便能化解的?况且这些人贼心不死,贼胆有限的紧!若是不招惹外贼来,岂敢下手?”
“这些人所图为何?如此拼了身家性命,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莱观摇了摇头,
“这些人最多也就是选人出身的微末官员,如今虽然承公没有追责,这些人的前途也就如此了,选人改京官之路断绝,那他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其余更不过是胥吏,世代更替,官员流转又与他们何干?但是这些胥吏这些年已经被骄纵了,便是我已经是忍无可忍,难道他们不自知?难不成还指望这些妄人知道进退?唯放手一搏,死中求活罢了!”
都说流水的知县,铁打的押司,但是如果胥吏们与官员利益钮合的深了,那进了肚子的油水又岂能舍得吐出来,天下胥吏都是一副嘴脸,只是寿安县的吏目们还保持着基本的素质与脸面,而福昌县这些吏员早已经沦为上位者的爪牙,毫无底线的积累下盈盈罪恶,若非承公放长线钓大鱼,莱观即便还未扶正也是准备下手了。
果然,那几辆马车已经掉头又转回来了,到了衙门口甚至不做耽搁,就准备径直进去。
“动手吧,这些贼人必然是准备进去放火,再不快些,只怕来不及了!”
莱观此时却一改方才的焦急继续说道,
“他们若是在街面上放火,必然是全都射杀了,可既然他们进去了,咱们却不必这么着急!”
丹修有些莫名其妙还要再说话,那金曜星君却说话了,
“你们年龄相仿,只是城府却差了太多,丹舍人,某劝你一句,若是有机会还是早日外放出去,不把这亲民官做遍了,又如何懂得做官呢?”
这话也就是皇城司能说的如此直白,而同为侍奉官,这金曜星君也将丹修视为自己人,因此也愿意点拨两句,可在莱观眼里只怕是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今夜贼人袭击了几处地方,所谓虚虚实实,但是即便是虚招贼人都做到了实处,可若是我们太过小家子气,那明日里我们可就不好做事了!”
敬玉博更是一只脚还在官场外面,更是不明所以,但是丹修却把想说的话憋住了,脸色有些涨红。
莱观有些话不好说,说的含蓄了倒显得为自己开脱,还是金曜星君把话说明白了,
“好不容易把这些蛇鼠虫蚁凑到一起,若是不一网打尽,难不成还等他们卷土重来?某些人久慕天恩却不知进退,也是该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丹修这才有些木然的坐下了,再看莱观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有些敬佩此人,总以为自己怀才不遇,遇到大事才发觉自己迟钝的利害,皇城探事司的掌事人亲身至此,岂能只是因为某些鼠辈在地方作祟的,原来大内已经对于某些人忍无可忍了,雌虎只是略显疲态,某些豺狼狐鼠便以为雌虎离不开自己了,似乎没了他们这雌虎便是死虎了,可惜他们这次是捋到虎须了。
这些内鬼与外贼眼看着寿安县方向已经火光冲天,声嘶气竭般的呼吼也清晰可辨,于是也加快了动作,而这边禁军的劲弩手与刀盾手也是焦急的等待,而举着大斧的甲士则是奉命直接往两侧巷子进去,挨着二堂与后宅的夹墙开始拆墙破屋,以此来限制火势蔓延。
新文郁与御芝茸同为武将却也是差异极大,新文郁更擅长于领兵,善于用策,更善于掌握军心,因此这才几日光景,横公麾下禁军将领已经颇为服膺,此时便是听他来指挥调度,至于丹修、敬玉博也是督促下属禁军紧密配合。
而新文郁也是因地制宜,便将他们二人的部下多拨付给御芝茸,便是因为御芝茸勇猛异常、果敢任气、敢为先登,这倒也不是说此人乃是莽夫,也是颇有智略,只是这些才智全都放在了军阵上,也因为此御芝茸颇得广大士卒拥戴,毕竟为人洒脱直率,又能亲为表率,倒与智全宝、熊暠性情相当。
于是正面突击交给了御芝茸,只看他闻得号令已经是逾墙而出,即便是重甲在身也不耽搁丝毫速度,直往县衙杀了过来,也有虓勇之辈紧随其后,其余的则刀盾手快步在前,劲弩手则是徐徐而出,列队而进,如此虎狼之师,哪里是江湖汉子所能抵挡的。
只看几个守门的衙役便是有壮着胆子迎上前来的,也是被御芝茸一斧一个,劈到在地,其余几个看着那厮半截身子还在地上翻滚,早就吓破了胆,但是双腿已经烂软,
哪里还能动弹,也是这须臾之间,便做了刀下鬼,甲士们就在尸体上大致抹去粘稠的鲜血,继续往里面闯。
而贼人们正在跟着内鬼们四散放火,东一处西一处,哪里能挡得住军阵摧枯拉朽般的进来,等到劲弩手将手中箭矢射了两轮,哪里还有一个还能在对面站着,便是躲在车驾后面、房舍里面的也都逃不过重矢穿击而入。
至于新文郁更是指挥调度如臂使指,才一盏茶功夫已经将前后宅隔墙拆除,这时候分成三队,一队继续拆除房舍,以免火势蔓延过来,另一队便是在后宅守备,还有一队则是应对二堂那边贼人钻到这里来。
至于县衙外面则是长枪手与弓手环伺,只要是攀着墙头出来的都是立时杀了。再到后面已经没人往外面跑了,而御芝茸他们也撤到前院,但凡有人还能从大堂的火场里出来都射杀了事,于是火鸦没了制约就在这县衙大堂、二堂肆虐,即便是左右住户都被惊醒,也是被里正们撵了回去,只是隔着窗子瑟瑟发抖的看着这一幕,而火光下将禁军甲士的影子投射到他们的窗棂门扉上,也能让这些百姓恐惧到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衙内,两县都有火起!”
远在北门角楼的营丘栿、营丘檩的伴当们都已经看到南面东西两侧都有火光腾起,大呼小叫起来。
此时更为兴奋的乃是客馆正在干活的厢军们,准确的说是隐藏在不教阅厢军中的暗桩。毕竟客馆也是以一栋高三层的主楼为核心的三进院落,这暗桩早有人在楼上出工不出力,只等着城外有信号起,如今看见南方火光冲天,即刻开始鼓噪,以至于原本因为一群人斗殴才被杨永节率人制止的态势又一次凶险起来。
此时杨永节只留了七八个禁军在此驻守,至于之前驻守此地十余个镇军被折腾的大半夜,也都是换岗的换岗,留下的也是半梦半醒,而厢军们因为是几班人轮流上工,累了也就是在客馆院落和副阶下休息,至于屋舍那也只有都头、副都头有资格小憩,至于再往上的军官可不会在这里熬夜,白日里在上官们面前露了一面,早就回自己的宅子里。
也因此这楼上的暗桩一鼓噪,其余的也都开始大呼小叫,那些才睡下被惊醒的,又是怒气冲冲的出来,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局面彻底又乱了。
几个都头出来大致了解的缘由也是责骂许多人多事,若是平时也就罢休了,可是今日便是要没事找事的,便有几个顶撞起来,一个副都头抄起鞭子就要动手,竟真有不怕死的一巴掌将他呼倒了,这一下子炸了锅了。
莫看这几个都头今日凑到一起出工,其实平日里倒似买卖上的死对头,生意上的老冤家,素来不对付,比如这十几个都头、副都头,其中作木工的便占了小一半,这几个往常为了抢生意也不知道斗了多少次了,如今一撩拨就开始对骂起来,一群汉子若是骂几句就能过瘾那也都是怂人,于是便要拉开架势动手。
这时候留守的禁军都头虽然只带了七八个人也是满不在乎的扎进人堆儿来制止,他们几个一出现,其实厢军们大部分就蔫了。且不说禁军们都是顶盔掼甲的全副武装,便是这些不教阅厢军说他们是军人,实在是抬举他们了。
所谓厢军便是大肇特有的军事编制。创立之初乃是大肇太祖收诸藩镇兵壮勇者入禁军,其余留在本地备役使,便谓之厢军。军规以禁军武技不合格者亦降为厢军,而后,太宗、宣宗乃至如今,厢军兵员补充主要是招募饥民,部分来自流放的罪犯,到了如今厢军数额几与禁军等。
其由枢密院掌兵籍、军令;统制、训练、更戍、迁补、赏罚等皆隶于侍卫司;役使则分别隶于各中枢机构或诸路府监。
太祖时建立厢军初衷本意是承担诸地的城防守备任务,然而因为承平日久,又因为厢军规模日益庞大,即便厢军与禁军的俸钱悬殊,不及禁军半数且因为本地服役故也不必如禁军一般安排营房等支出,即便如此朝廷财政也难以承受,故此自太宗晚年起厢军已经逐渐废弛军务,反而以杂务为主。
其任务繁杂堪称包罗万象,诸如修城、榷酤、制作军器、修路建桥、水陆运输、牧马屯田、侍卫官员等。厢军编制虽然也是比照禁军,序列为军、指挥、都等。但因任务不同,各指挥实际人数相差很多。通常厢军按指挥分驻地方,一军之兵有分隶数地的,也有一地管内而屯数军的。
庆康年间,有鉴于山北横山戎日渐喧嚣,东丹虎视眈眈,又海防松弛,内地更是盗贼群起,若是只依赖禁军则难免出现实边虚中的态势,因此在士悦、横玮、承守真、杜溢等人奏请下,宣宗始置教阅厢军,教以武技,免其杂役,其他杂役兵称不教阅厢军。
而教阅厢军便等同禁军处置,薪俸略少于中央禁军,但是其余应有之物皆比照办理,诸如营帐、军属安置、兵器军械等。
对比教阅厢军,不教阅厢军就彻底沦落为劳役,尤其是几次三番拣阅,但凡有些上进心,身体健壮,武艺卓越的都已经入了教阅厢军,剩余的不只是额源不足,更是老弱病残一般的劳役,薪俸本来就少,更是时常拖延,还免不了军官们强取豪夺,即便是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