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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梦回一饷难存济

今日甲辰,稀松平常的一个夏日,平旦寅正,街面上已经许多人开始了一天的营生,沿着府衙前的内城中轴线上更是已经有了几分忙碌,至于中心广场,小商贩们等不及夜壶局的杂役收拾一片狼藉,自顾自的自己开始收拾这些黄白之物,以免耽搁出摊。

五更天,一日始,商贩们争先摆摊的时候,谯楼钟鼓声起,天下报时钟鼓都是依着道门规矩,先用鼓,先是钟声起,钟声极为讲究,所谓起三清,落四御,中间紧七,慢八,平十二,合计二十七声,然后继之以鼓声,先紧再慢徐徐进合计五十四下,然后钟声第二遍,继而鼓响再一遍,最后钟声再起,合计八十一响,钟鼓声落,以衙门为首,百行百业的一天开始了,钟鼓谯楼震彻左近,便是外城闭塞地方也有附近道观的道人们摇铃敲锣巡走报时。

本以为平常的一天,才日出之时,便是城门大开的卯初,便有许多奇谈怪论散播开来,其中新鲜事便是府衙闹了女鬼,便是承公号称酆都帝君的都压制不住,据说这两日便要搬出来,避开这邪祟之地。许多婆子闲汉都来说故事,本来大伙儿都是不信的,偏偏有那半吊子的阴阳先生来凑舌头,说什么这女鬼并非寻常之物,乃是宇朝时那烽火戏诸侯的而导致宇朝西迁的妖妃化成鬼魅出来闹事,而且也不是这几日才冒出来,连着几人知府都压制不住,前任知府甚至丢了魂魄如今只敢躲进东京城,靠着王气才压制住这妖孽,否则便是小命不保,也是承公阴德身后,正气凛然,这才能全身而退!

说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许多痴妇憨翁也就半信半疑了,而到了辰时,厢军出营朝食,在传来的消息便让人深信不疑了。原来,这些厢军平素里也只教阅厢军或不教阅厢军的军头才有余钱在街上买饭食,岂料今日许多穷蹇军汉竟也拿着现钱买了饭食,甚至还有买了荤腥往家里面送的,如何不让人眼热,仔细打听才知道,这些军汉这两日接了好活计,原来是营丘大判不只拿了公钱出来,自己还掏了补助,要两日内便将客馆修葺一新,说是不得耽误承公明晚入住,若是完成的利索还有赏钱,而且这次做工乃是先发钱到每个人手里,中间打点都是营丘大判另支,所以到手的工钱都是十足的。

不止如此,那些原本闲住客馆的官员与官属,也都给了安置钱,安置方面又是一项工程,一来一去,这个季夏倒是让这些穷酸汉子能好好赚了一笔。

于是街头巷尾便传开了,传到最后便成了昨夜承公开坛请集真九霄护法与那妖妃邪祟大战了八百个会合不能分出胜负,承公真气耗尽只能暂时退了出来,只能功力恢复便要请来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用天雷劈了这妖孽,百姓们传说的津津有味,倒是让知情人哭笑不得。

如果说这条消息还让人啧啧称奇,另一个传言却实在让归德府百姓犹如吃馒头咬了半条蛆一般,恶心到了骨髓缝儿里。

起先还是外城及近郊许多贫家小户们的老妪媳妇们哭天抹泪,然后便是传言到了整个外城,消息也是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惊悚。

“听说了吗?挨千刀杀不尽的东虏因为名字里有个丹字,便要认咱们丹阳城的开城祖宗丹朱当先人!”

“认就认呗,反之又不是抢你我的祖宗!”

“你这人,见识还不如妇人!”

“小点儿声,若让我浑家听你这般说,少不得拿木杖敲你,我也躲不过!”

“你以为这些蛮子是白认祖宗吗?”

“怎地?他们还愿意花钱买不成?”

“你是脑袋插尿壶里泡糊涂了?”

“你这厮没大没小,是要讨打吗?”

“这些蛮子说城西南那坟圈子是什么怀朱台的旧地,他们要官府将这地方还给他们,他们要重修这里来祭拜祖宗?”

“那官府打算给多少烧埋银子让咱们迁坟?又迁到哪里?”

“你想甚么好事?我那兄长不是就在福昌县当差吗?”

“你还有在衙门当差的兄长?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我浑家她三舅家里的四表侄儿的连襟!”

“这直娘的算哪门子兄长?”

“不管怎么说,那边说了,当初埋在那里官府也没拦着,可也没批了,如今不算这些年白捡的便宜也该知足,哪里有什么烧埋钱,至于迁去哪里便看大伙儿的本事,当年能找到这处便宜,此时也该自己想办法?”

“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哪里是人嘴里该说出来的,这是该顺着下面屙出来的浑屁!便是不迁,都不迁,看他们这些贼厮鸟还敢犯了众怒!”

“那边也说了,若是咱们大肇朝廷压根儿也不愿意干这等折寿勾当,可是东虏哪里管得了这些,只怕到时候这些蛮子便把这里都扒了,许多骨骸一把火揉成灰也都和成泥,烧成砖拿来给他们祖宗作祠堂,到时候这后人们可不就是当牛做马的

贱命了!”

这汉子本来只是义愤填膺的急躁,听了这话两只眼睛都成血红了!贫家小户的指望便是子孙儿女能有些出息,只要是出入平安,成家立业便是祖宗保佑了,如何能听得这等诅咒。

“入了这些蛮子八辈子先人,是哪个挑起头的,咱先把他烧化了抹墙上!”

这汉子是个泥瓦匠,向来做事干脆利落,当即转身往家里面去,不一会儿便听见他那浑家惊天动地的嚎叫起来,然后便是这汉子扛着石锤就出来了,后面自己的半大小子还有两个学徒也都抄着棍棒出来。此人平日里急公好义,这片贫户许多墙面屋顶都是这汉子无偿给整修了的,因此许多人都以为他家里遭受了什么冤屈,都跑出来问候。

于是这次又让那会说话的汉子把这番话说给了街坊听,这一下子可是炸了锅了,中夏人哪个不是讲究个忠孝仁义的,便是帝王将相也把不孝摆在了十恶不赦之中,那是仅次于谋逆的大罪,如今听闻东虏要扒了祖宗的坟头,只是一刻钟便汇集了数百个老少男女,都是抄着趁手的家伙便浩浩荡荡、骂骂咧咧的往紫霄观这边来了,若是从各处城门往内外看,许多这样的人流里里外外的从细线凑成洪流都往一个核心集中。

至于内城又是传扬着另一个版本,

“贤兄,敢问令祖林可是就在北尨山北面吗?”

“贤弟,你今日怎么问起此事,想我家也是丹阳城世代的宦门,先祖也是前朝的显贵,如何不是在这北面,所谓头枕玉梁,足濯清流,左揽青龙缥云起,右拥卧虎观风行,实在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了!”

“唉,果然如此,只怕真是无妄之灾了!”

“这是什么话,你我金兰之谊怎么如此说话!”

“贤兄你是误会我了,怎么,你是没有得到一点风声吗?”

“究竟何事,我这才从丹枫馆出来,若非夫子这边早课,我也不必赶得如此着急!”

原来这二人都是应天书院的学子。

“只怕今日夫子们也顾不得我们,真是飞来的祸事啊!”

“你这人怎么这般吞吞吐吐,有事直言,除了借钱!”

“你是真不知道,东丹人要来认丹朱当祖宗之事吗?”

这位挠了挠头,

“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认我做祖宗!”

“你难道不知丹朱的陵寝就在北尨山北面山腰上?”

“我知道这个干嘛,我们家族谱也没他啊!”

“你可。。。”

他本想说不学无术,可又真怕把这位惹急了,

“你可知晓若是东丹人认祖归宗得到朝廷首肯,那必然是要大兴土木重修丹朱陵寝的?”

“所以呢?”

“听闻便是北尨山脚下,城西南那边乱葬岗子都要被他们强占去,你以为北尨山自下及上直抵丹朱陵寝的沿途坟茔都能逃得过东丹人的魔爪?”

“他认他的祖宗,关其他人什么事,这些蛮子若是认了丹朱当祖宗,便把丹朱的陵寝扒了让他们带走便是了,凭什么动我们家的祖宗!”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他们哪里是讲道理的?”

“那该如何是好,只怕我们家的老太爷非要活活气死不可!”

想到这里,这厮竟然噗嗤乐了,

“也不知老太爷伸腿了埋到哪里去,倒是祖产也该分上一分了!”

原来是惦记上曾祖的钱袋子了。

“说起钱财来,你们本地的富户又是雪上加霜!”

“你这厮又是东拉西扯起来!”

“不是我胡说,乃是听闻这东丹人要重修整个神宫神道,所费何止千万计,但是这些蛮子倒是有些歪心思,打算朝廷先出资建设,他们再用牛马土货抵偿!”

“这些事情实在关系不到我们啊!”

“你怎么不想想朝廷哪里愿意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所以打算摊派下来,而承公体恤百姓,便商议三等户以上,哪怕官户、形势户也在摊派之列,而摊派范围也只在应天府范围之内!”

“这承黑子,感情不是他的钱,他倒是大方的紧。说起来能摊派多少?”

“贤兄,你家乃是形势户,若是按这次的规矩,反而是大头,只怕不会少于一千贯!”

“多少?一千贯?穷疯了吧,一千贯我能在丹枫馆从七夕吃喝玩乐到重九!”

越想越气,猛地一拍桌子,

“这些蛮子,哪里是抢祖宗,分明是抢钱来了,我这便回去,想从爷爷身上扽现钱,爷爷先给你撕成八瓣儿再说!”

先是一个两个,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