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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忆疏狂随车信马

大肇制度府县为地方行政,一府数监合为一路,路并不设长官,而是由中央按事务设置监司,所谓监司其实名义为朝官外派的使官差遣,常例设三司分别为安抚司、转运司、提点刑狱司即帅司、漕司、宪司,三司号称外台,并列任事,各司职事皆依着安抚使、转运使、提刑使而立,主官在则举事,主官阙则诸事罢。主官空阙期间,属官必须封贮所司一切库、案、仓、档,日常只负责札、状、牒等的往来传递、登记、存档,可依据府台主官所请,按行文祗应人员,但本司财物皆不可调用。

丹南提点刑狱司公事出缺难道是甚么隐秘事?只是规矩是规矩,循例是循例。难道主官不到任,相应官佐就能守着清冷衙门坐守空房?作为路司官员,即便是仗着路司身份,地方上也断无拒绝之意。

按着常理,宪司官员往来办案巡查,除了知府能说话阻碍,其余人是不会跳出来触霉头的。而这应天府知府病遁京城,应天府没了掣肘之人,这些宪司官员未免得意忘形了。不曾想能在这小县城里,被承公一把扯去了遮羞布。

这下,提刑司一干人有些坐蜡了。提点刑狱司公事出缺,这些人就是无根之水,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管勾踌躇间,明检法又蹦了出来。

“承公此言余不敢苟同,若是按着规矩,承公既非本路官员,又是涉案中人,如此置喙于其中,甚为不妥。”

“大胆!”

公良吉符拍案而起,堂上许多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这厮好大的胆子。国朝不因言杀士大夫,可不是没有收拾文官的手段!区区七品下的芝麻官员哪里来的底气与承公如此说话,承守真可不是挂着三品空职的闲官,此次应诏以权知开封府事赴外办事,世人皆知此事了,乃是承公入朝执政之日。

承公以外官出现丹南自然是不合规矩,按着朝廷规矩应是官员告身下达然后任事。但承公岂能因朝廷冗繁流程而延误公事,而无论营丘通判、霄都监还是元知县、由县尉皆不敢以承公为外官而视之,所以小心接待勤恳办事,其中原因种种,但当中有一条乃是知道承公的任事告身以及朝廷札子早晚就到,何必因这点流程瑕疵得罪将来的顶头上司。而这明检法竟然以此为由,当面搪塞,又以涉案为名来阻碍,这已经是撕下脸面不顾了!

是谁给他的底气,让他如此放肆?

承公再是大公无私的脾气,恐怕迟早也会发落了他。须知承公十余年前初判开封府,就以猾吏妄言诽命当街而斩之。

十余年前,承公初判开封府才不过数旬,但凡有徇私枉法,收受贿赂、横行街市、勾结匪类的吏员皆陆续为其纠拿法办,京城气象为之一新。正值炎暑酷热,景灵宫附近绣巷走水,往来街巷狭窄,火势迅猛。承公亲身率众平火,无论军民皆踊跃用命。然而正当承公命令左右带队四处取水伺火,偏有猾吏受了蛊惑,此时站了出来拿话揶揄承公,其声喏于前曰:‘取水于甜水巷耶于苦水巷耶?’,其潜台词乃是,流水的府尹,铁铸的吏目,若是府尹没有趁手的吏目帮衬,只怕是在东京地界也是两眼一码黑!变相着警告承公若是妨碍诸吏上下其手,断其财路,恐怕今日之火只是开始!是取甜水巷的水大家相安无事,还是苦水巷的水不识好歹,就看承公取舍了。

可惜此等猾吏碰上的是铁面铁骨却有着玲珑心的承守真。承公当时喝道,莫说甜水巷、苦水巷的水,即便是取你一腔子的污血,某也要灭了此火。言罢,便命观天等人当街斩了此人的头颅,并挑在竹竿上警告诸吏。当时,诸吏无不双腿战栗,自此后更无人敢触承公虎颜。

未曾想,今日又有人敢当面冒犯承公。看来,承公这些年蛰伏西南,倒是让很多人忘了阎罗承公的手段了。当然,此人乃是朝廷正任官员,不能拿对付胥吏的手段用在他身上。更何况,能收拾他的手段何其多也。

国朝初年,也曾有地方官员对于朝廷差遣的上官不假颜色,直言顶撞,结果是此上官任内宽厚以待,并推荐此人升迁为边地转运司任事,最后是,当地转运使以此人拖延边务,军费糜烂弹劾论罪,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当时论及此事,因这转运使与那朝官本有过节,必不会牵扯徇私之事,此人因罪被斩实属咎由自取。但世人怎会明白官场规矩?这等冒犯上官的狂悖之徒,无论放在谁的手下,其长官都必然杀之以为后快,无他,以此人为下官僚属榜样矣!

承公看着这边公良吉符几人开始发难,面沉似水。他在意的是此人并非蠢笨之人,如此行事,只能说背后的推手十分有力。

“下官此言唐突,但是道理却是有的!”

这明检法索性豁出去了,哪怕身边提刑司的同僚已经慌乱开来。

“我等身为刑法官,也是为了承公安泰而来,凶顽既然是冲着承公而来,必有缘由,数十歹徒皆毙命当场,如此大事,我等岂能因主官出缺而

熟视无睹?承公乃是天下闻名的青天,也是我等楷模,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岂有拒绝配合有司查勘之理?”

“明检法何必虚虚实实,今日在县衙中,案情如何,难不成我有隐瞒之处?”元知县作为现管官员,他此时说话,更为妥当。

“太丘县既然已经承办此案,按着朝廷制度,重大刑案十五日无果,方呈报府台酌情督办,至于府台是否需要提刑狱司介入,乃是府台之事!至于提刑司主动介入案件也需在府台行文至提刑司报案,提刑司方可酌情是否介入督办,或案件地方开务审结后,有司重审或者苦主、犯人上告越诉,大理寺、审刑院驳回的,方由提刑司主办。如今案发才不过一日,提刑司开口便要我等移交案状,这是何道理!”

这话元知县憋了一天了,此时喷薄而出,那明检法也一时说不清楚。

僵持下,堂下传来通报。

“门外有应天府右通判栾君求见承公。”

果然,洪流溃堤须得一波浪比一波高啊!

再看宪台这些官员,他们脸上已经是抑制不住的喜色了。

“下官应天府右通判栾闵拜见承公!”

片刻后,下面人迎着,一清瘦的中年人身着绯色公服昂扬而入,只是身形瘦削,脊背已经略有佝偻,即便是昂首挺胸也给人有一种点头哈腰的萎靡样子。

时间把握的刚刚好,这些日子都在丹南各乡里巡视夏税而久未露面的右通判栾闵,偏偏在提刑司介入太丘县承公遇刺案时,出现了。在提刑司正无可奈何时,应时而动。

莫看此人给人一种颓废迟钝的印象,而且风闻中此人也是一个胆小怕事,没有担当的人物,可这一刻,却颠覆了之前所有人对他的认知。

因为他略作客套之后,就单刀直入的直接切入命题,很急迫却也十分犀利。

栾大判听了明检法言语,只是略作思索便开口言道,这话是冲着元知县去的。

“太丘县,本来是桩简单事,生生在你手里变得难办了,”他是元知县的直属上官,无论说什么,元知县若是当面顶撞,只怕这一方父母官是当到头了。“承公在我应天府遇刺实在是国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的大事,岂能等闲视之?莫说时值夏税之时,你等分身乏术,即便是能调动阖县之力,难不成你就打算凭一县之力承办此案?”

不等其他人开口,他继续说道。

“若非本官得知此要案行文提刑司协查配合,凭太丘县之力如何调动丹南各府监乡里通力协助?如何调动各军寨驻守禁军、正兵、厢兵及各地巡检、城巡铺、各杂司巡丁配合赞助?如何调动各城埠、仓航一应官员干吏全力襄助?如此丧心病狂的歹徒岂能皆是丹南地方的首尾?似这等的匪类若是有个二三百人凭此军械兵刃只怕都敢攻打县城了!若是因你延宕拖沓导致贼匪群聚群散,潜行遁迹该当如何处置?”

这一番话重重的落在了元知县身上,承公本来沉稳淡然的姿态此刻也不免怒气渐起,这厮一番话,一句一字其实都是在责问承公啊!

为政地方的绝无简单人物。

“如此说来,提刑司介入此案乃是栾大判的意思。”

公良吉符身为法曹参军知道若是地方主官行文诸司协助,诸司只要原意,即可就此介入。

果然,栾大判应了下来。

“不知栾大判何时知晓承公遇刺之事?”

“公良法曹何意?吾当然是获闻承公遇刺后,方才着手此事!”

“下官实不知贵府办事流程,大判知晓此事后,若觉得应天府应尽早接手此案,不应先行面见承公吗?贵府大尹因病缠绵东京,大判辗转监督夏税亲临民间,我等昨日欲行文告知府衙都不知大判您身在何处,您既然知晓承公遇刺,且认为此案关系重大,如何不能遣一二吏员告知我等,以安我等之心?”

公良吉符这句话稍作琢磨,就是帮衬元知县说话。你这厮现在指责元知县越俎代庖,但你明知大事发生,此时方才现身,岂不是颟顸怠政吗?

“公良法曹此言差矣,吾昨日正在地方理事,有府台吏员通报了应天府营丘大判处置凤尾埠贼人作乱,又听闻营丘大判的儿郎在缥云峰遭遇不测,继而才知承公竟也在此地遭遇刺杀,吾甚是心焦。然吾分管的乃是钱粮税赋转运等庶务,而本府分管刑狱治安的官员子弟又牵连其中,这才不得不行文提刑司协助。毕竟瓜田李下,有提刑司从旁照料,无论内外上下,也都能无后顾之忧,专心办案。吾这番苦心,公良参军应能体会得到啊!”

“至于本官之所以迟来,不只是路途遥远,而是为了承公安危计,与诸军砦都监相商,好不容易说动几位邻近的都监率队前来守备,下官这拳拳之义,全然一片公心!”

堂下诸人不禁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