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要查。”古齐月上前几步,站至荣成帝身前,他拱手一礼后扬声道:“陛下,奴婢从未有事欺瞒于您,冒用他人身份一事更是荒谬至极!奴婢不怕弹劾,是以还请您下旨彻查,还奴婢一个清白。”
殿外有名宦官听到此处,悄悄后退了几步,见无人在意自己,转过身便匆匆离去。
孙如海闻言,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他想回头看一眼柳青河,可如今顶着荣成帝不虞的目光,终是不敢。
他缓缓握紧袖中的手,竭力昂着脖颈。
明砚舟看着古齐月挺直的脊背,剧烈的心跳渐渐平静。
而柳青河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早已消失,他探究般地看向殿前站着的那人。
孙如海强自忍耐着心中的颤抖,咬着牙道:“掌印大人,你若是现在开口,想来陛下念着你侍奉多年的苦劳,还会予你一线生机!”
古齐月转过身,神情睥睨:“孙大人,陛下如今还坐在这里,你口中之言可是僭越了些?这念不念苦劳的,自有陛下说了算。”
他冷笑了声:“何时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
孙如海闻言,顿时俯身跪下,仓皇道:“陛下,微臣绝无不臣之心,请您明察!”
荣成帝本因着孙如海的话,对古齐月起了疑心,可此时又听见古齐月这番慷慨之词,一时也颇为茫然。
但到底是疑心占据了上风,片刻后他温声道:“齐月啊,朕并不信孙如海口中之词。”
荣成帝的话音落下,孙如海又伏低了些身子,额头都快贴在石板上。
他紧攥着拳头,这才勉强克制住颤抖。
古齐月太过了解他,是以他并未开口,只静静等待着荣成帝的下文。
果见下一刻,荣成帝便叹了口气:“但既然有朝臣弹劾于你,碍着大胤律法,朕便是再不信,也须得查证。你向来善解人意,定然能理解朕的难处。”
古齐月垂下眼,浓密的眼睫掩盖住眼中的讥诮,他沉声道:“陛下此言真是折煞奴婢了,您不必为难,奴婢问心无愧,自不怕他弹劾。”
荣成帝心中满意,他拍了拍御座上的龙首,喟叹道:“还是你识大体。”
“不过,”古齐月抬起眼:“奴婢本定于后日启程去蜀地勘查矿脉的进度,如此一来便不能成行,恐无法得知金矿运至汴京的确切时间。”
如今什么都没有金矿重要,荣成帝闻言瞬间便拧紧了眉。
孙如海如今既抓到了他的把柄,又怎能让他逃脱?见状忙道:“这有何难?我大胤工部人才济济,陛下可随意指派一人前去勘察,定然也误不了大事。”
古齐月闻言,并未反驳,反倒是赞同道:“孙大人所言极是,陛下定然有人可派。”
孙如海见他突然如此好说话,神情一愣,一时也咂摸不出他到底是何心思。
但面上的笃定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不安。
荣成帝端坐在御座之上,也不开口,只拧眉思索着。
柳青河至此才出了列,他微微一笑:“陛下,微臣观孙如海孙大人弹劾之言倒不似作伪,不若便先依了他。古大人若光风霁月,想来也不怕被查上一查。”
古齐月掀了掀眼皮,淡淡瞧了他一眼便又移开了视线。
荣成帝闻言,终是点了点头:“柳卿此言有理。那依你之见,朕该派何人前去蜀地?”
柳青河琢磨了片刻,眼中乍然泛起些笑意:“陛下,微臣倒是有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荣成帝来了些兴致:“谁?”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让。”
古齐月面色不变,只出言提醒道:“柳相慎言,陈让贪墨一案如今尚未审理完毕,他一届待罪之身,如何能领圣意去蜀地探查矿脉?”
“怎么不能?待罪之身才更为合适。”
荣成帝越听越莫名:“柳卿此言何意?”
柳青河俯身拜倒:“陛下,陈让在司礼监多年,曾也领圣意去青州和谈,怎能因着他犯了错便将他的功劳尽数抹杀?”
他口中大义凛然:“且他如今定然悔恨至极,若陛下予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定然会好好珍惜。”
怎不是这个理儿,其他人不可尽信,但陈让不同。
荣成帝眼前一亮:“柳卿此言有理,那便传朕旨意,遣陈让去蜀地探查矿脉吧!至于孙如海弹劾一事,便交由……”
他顿了片刻,竟发现无人可派!
孙如海本就是大理寺卿,此事自然不能交由大理寺去查;古齐月又是司礼监掌印,交给司礼监也不妥。
赵裕察觉荣成帝的为难,这才夹着尾巴出了列:“陛下若还能信得过微臣,不若便将此案交由都察院吧。”
荣成帝的视线从朝臣面上扫过,终于死心,他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都察院监既已烧毁,这人也不必关了,若要审理,直接传唤即可。”
他看向古齐月,眼中尽是关怀之色:“齐月,要委屈你几日了。”
“陛下言重。”古齐月面上一派动容,实则眸色已冷。
……
散了早朝,古齐月便出了宫,回到了那间小院子。
几个时辰之后,李木叩响了门,见四下无人,这才闪身而入。
跟在古齐月身后往中堂走,他悄声道:“大人,属下打听到那对夫妇已被孙如海秘密接入汴京了。”
古齐月替自己倒了盏茶,又倒了盏递给他,笑道:“意料之中,若非如此,他哪来证据弹劾于我。”
“可属下不解的是,您为何要走这一步棋?”李木拧紧眉:“将自己置于险地,实无必要啊。”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贼在暗处,我若不如此,他们怎会暴露在人前?”
李木闻言,顿时便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心中钦佩:“大人深谋远虑,属下自愧不如。”
古齐月闻言微微一笑,他仰头饮尽了茶水:“一个假的把柄,便能让他们认为能以此为刃斩杀于我,真是太过天真。”
“大人,您之后有何打算?”
“等。”他垂下眼,眼中含着几分笑意:“矿脉那边,可打探清楚了?”
李木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凝重:“那处矿脉前些日子确实塌了一块,因无人伤亡,便被知州姜锦书瞒了下来。但依照几名百工所言,彻底塌方是早晚的事。”
他觑着古齐月的神色,低声道:“可姜锦书不听劝,担心贻误工期,并不愿将百工都撤出来。若他执意如此,矿脉中怕是会出人命。”
“他是被陛下的褒奖迷了心窍了。”古齐月冷声道:“再让人好言相劝几番,百姓的命也是命。他若仍一意孤行……”
“便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