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这几日不再痴迷于裁衣,有空之时便端坐于书案之前,素白的手执着笔,不断地书写着什么。
禾禾不识字,见她奋笔疾书,眼中泛起些钦佩之色。她又凑近些,见宣纸之上的字迹工整大气,顿时赞叹道:“小娘子,您的字写得真好看。”
容昭笔下不停:“待我得空了便临份字帖与你,届时你可照着练。”
禾禾闻言忙摆了摆手:“奴婢愚钝,想来定然是学不会的,怎敢劳烦小娘子。”
“还没学怎知学不会?”容昭抬眼看向她:“此事并不费我多少功夫,且你认得字后,闲暇之时也可看书消遣。”
“那是贵人的消遣。”禾禾有些不自在,她低头绞着系带:“奴婢只是伺候人的仆从。”
“那又如何?”容昭低着头,侧脸异常秀气:“大胤律法之中并未规定,仆从便不能习字。”
禾禾眼中泛起些光亮。
容昭执着笔蘸了蘸墨:“泰亲王府中,无人轻视于你,是以你也莫要轻视自己。”
她语气温柔,仿佛只是在与家中姊妹闲话一般,禾禾心中顿时一震。
许久后她眼中漾起笑:“那奴婢便听您的。不过,您这是在写什么?”
她虽不识字,但还是能看明白镇纸之下压着的数页纸与她正书写着的那张,上头的字并无二致,分明是同样的内容。
容昭手中不停,只温声道:“我在写一个人的生平。”
“写这个做甚?”禾禾有些疑惑。
“只因我不愿让他的功绩被遗忘,是以便多写几遍,使自己牢记于心。”
禾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明砚舟今日下值极晚,待回到府中,已是月上中天。
本以为容昭定然已休息了,却未曾想到她执了盏灯笼,正站在他院门前等候。
明砚舟瞧见她的身影,立即快步上前:“夜已深,你怎在此?”
容昭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朝着他一笑:“我实是有事要问你。”
“何事?”四下无人,明砚舟抬手碰了碰她的面颊,触手微凉,他瞬间便拧紧了眉。
他侧过身,将风挡在身后:“冷吗?”
容昭一愣,随后便摇了摇头:“快夏日了,风便是大些也不冷的。”
明砚舟松了口气,他抬起眼:“你想问我什么?”
容昭笑起来:“衣袍已缝制好,但我如今不知绣什么花样好看,是以便来问一问你的意见。”
明砚舟看着她明亮的眼神,想起什么他微微一笑:“若不麻烦的话,便绣芙蕖吧。”
“芙蕖?”容昭眨了眨眼,她思索片刻,这才委婉道:“可芙蕖常用在女子衣袍之上。”
“无碍,世间花有百种,牡丹为王,但我偏爱芙蕖。”明砚舟神情认真:“只爱芙蕖。”
不知为何,容昭总觉得他话中意有所指,耳畔升起一抹红,她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她垂下眼,明砚舟瞧着她纤长的睫毛,笑道:“不问问我为何这么晚回来吗?”
“不是为公差?”
“是,也不是。”他并不打算隐瞒:“恪亲王今日下朝回府的路上遇刺,受了重伤。”
容昭心下顿时一凛。
“陛下为表关怀,遣我领着一队人马,护住恪亲王府。”
“可曾抓住凶手?”
“未曾。不过有百姓亲眼见到了那场刺杀,刺客口中高喊着大义之言,痛骂明历卖国求荣,但除此之外再无线索。”明砚舟勾着笑:“你向来聪慧,可知谁是凶手?”
容昭轻笑了声:“延亲王明德。”
明砚舟笑望着她:“你想到的,陛下自然也想到了。”
“那延亲王可受了惩戒?”
“没有证据,何来惩戒?不过他惯会做戏,听古齐月说,他今日竟在养心殿中哭晕了过去。”
“怕不是因着悔恨吧?”
“自然不是。”明砚舟摇了摇头:“是为了脱罪,他巧舌如簧,倒是令陛下信了他几分。”
“但他这步棋仍是走得过于心急了些。”容昭抿了抿唇:“若明历死了,突厥少不得以此为由做些文章,便是不起战火,大胤也要费些钱财。”
“是。”明砚舟赞同道:“想来这也是陛下今日怒极的原因。”
“那明历可有性命之忧?”
“经太医院极力救治,明历已无性命之忧,不过这婚期怕是要延后了。”
“陛下如今怕是焦头烂额吧。”她手中的灯笼燃了许久,终于燃尽:“明德若再耐心些,等明历与完颜芷成婚之后,这储君之位未必不会落到他手上。”
“今时不同往日,突厥横插一脚,拿储君之位说事,他怎敢冒险?”明砚舟微微一笑:“倒是病急乱投医了。”
“可刺杀一事既出,婚期延误,突厥自然会知晓,这明德还有何胜算可言?”容昭抬眼看向明砚舟,似只是顽笑一般:“你
想让这二人之中的谁为帝?”
明砚舟嘴角笑意收起,他望进她的眼中,半晌后诚实道:“这二人无才无德,我不愿追随。”
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容昭毫不意外,只温声道:“那你有何计划?”
明砚舟喉结一滚,他负手在身后:“若我谋朝篡位……”
“那不是谋朝篡位。”容昭低声打断:“那是拨乱反正,若不是当今陛下心狠手辣,如今坐于皇位之上的,应是你的父亲。”
“可光凭那份医正的手稿,并不能使天下人信服,我师出无名。”
“会有的。”容昭笑起来,眼中似落满了星辰一般:“当今陛下继位多年,不仅无甚功绩,还错杀忠良、割地求和,这桩桩件件都有人会为他细数。”
容昭看向他:“明砚舟,我能求你件事吗?”
“你我之间,永远用不上‘求’这个字。你要我做什么?”
“替我寻个口才了得之人,去大街小巷之中宣扬我父亲的功绩,我要以天下悠悠众口去迫他认错!”
明砚舟心神一颤,他垂眼看着容昭,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昭见他面色异常凝重,不自觉地抬起手,指腹从他眉心抚过,褶皱未平。
她并不放弃,视线落在他面上:“只有他认了错,你才能让他写下罪己诏。如此,便可算师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