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早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却没有人出声提醒。
长剑与短刃你来我往,一时难分胜负。而古齐月担心自己露了马脚,提着长剑后撤几步收了势,气息倒未曾紊乱半分:“明大人,时间已过,不若今日便算平手吧。”
明砚舟手执着短刃,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古大人如此身手,不知师从何人?”
古齐月神情不变,只凝着他,似要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异常来:“我的恩师只是一名游侠,声名不显,不为人知。”
明砚舟叹了声:“那倒是可惜了,今日未曾分出高下,待他日得空再来比过。”
“也好。”
古齐月心中忐忑,他收了剑转身走至兵器架前,方将剑架好,便看见身侧步来一道身影。
官袍上有些褶皱,明砚舟不经意地抬手抚过,随后顺手将短刃置于架上,也不看他,只低声道:“那些剑招你倒是还记得。”
古齐月只觉头皮一紧,未吐出去的一口气瞬间便又哽在了喉间,他微垂了眼哑声道:“我不明白明大人的意思。”
“不明白不要紧,我知道你是谁就好。前些日子你不是问我要个答案吗?”
古齐月未曾开口。
“今夜我在王府等你,有位故人也想请你见一见。”
语调极轻,众人瞧着这二人似乎嘴皮子都未曾动一下,又怎知内情?
明砚舟侧过身抬手朝他一礼,面上已然换上一副疏离的神情,他扬声道:“今日比试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古大人见谅。”
古齐月几乎浑身僵硬,他目无焦距许久才扯起笑:“明大人哪里的话,你我之间惺惺相惜而已,日后若有机会再相约切磋吧。”
“他日我若遣人去司礼监相请,大人可莫要推辞。”
“自然不会推辞,司礼监中尚有事务,便不多叨扰了。”古齐月未曾看他,说完便转过了身,里衣已被汗浸湿了些,此刻黏在身上极为难受。
明砚舟看着他似有些落荒而逃的身影,一时不知是高兴多些,还是心酸多些。
他抬眼瞧了瞧日头:“大人可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古齐月脚步一顿,随后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定不会忘。”
明砚舟见他步履匆匆,倏然便消失在了殿前司衙门之外,这才收回视线,衣摆上沾染了些许灰尘,他一一拂尽后才站直身子。
眼中情绪转瞬即逝。
抬眼只见年轻的兵士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中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明砚舟仿佛置身多年前的青州军营,此刻心下沉重之感倒是轻了些许,他莞尔:“瞧了这许久的热闹,如今可都满意了?”
“满意满意,大人何时有空,教我们几招呗!”
“是啊是啊,大人方才那些招式真是行云流水,不仅好看还能打!”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
见他们眼中兴味真浓,明砚舟摆了摆手:“今日就算了,明日你们操练之时可教一二。”
“说定了啊,大人!”
“多谢大人!”
眼前人群散去,明砚舟也转身走出了殿前司衙门,未曾看见一旁的宋思乔拧着眉,神情若有所思。
黄柏等在东华门口,瞧见他出来,忙快步迎上去,见他身后无人跟来这才低声道:“二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
明砚舟点了点头:“回去告诉容昭一声,就说‘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黄柏知晓他心中有大主意,是以也不多问,翻身上了马便往泰亲王府方向奔驰而去。
明砚舟站在原地,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御街的尽头,他微垂了眼,声音中似含着沉痛:“叶期,你何至于此啊?”
心中尚有疑问未解,但如今别无他法,只能等夜间会面之时再相问。
……
容昭此刻正在庭院之中跟着封有余学着沏茶。
白皙的指尖握着茶杯,她弯起眼睫:“从前倒不知沏茶一事上有如此多讲究,今日倒是长了见识了。”
封有余腼腆一笑:“小娘子聪慧,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实是你教的好。”容昭端起一杯茶置于鼻尖,只闻见茶香袅袅:“照你的法子沏出来的茶,闻着确实更香一些。”
封有余闻言挠了挠头:“这些都是仆从干的活儿,小娘子实不必学。”
“没有人生来便是伺候人的命,有些事我若力所能及,便不愿假手于人。”
封有余倒是一愣,片刻后才抬眼,神情隐有动容:“小娘子是良善之人。”
他又低下头:“古大人也是,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容昭手中动作一顿,她将茶盏置于桌案之上,刚想说什么,便听见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她抬起眼便见黄柏已至院外。
黄柏并不进来,只隔着门槛抱拳道:“容小娘子,二殿下遣属下前来传一句话。”
容昭敛袖走
过去,唇紧抿着,神情瞧着倒是有些紧张。
“二殿下让属下转告,‘是’。”
容昭心下急跳,提在胸口的一口气顿时一松,但心中莫名其妙的直觉被验证,首先迎来的却是满目酸涩。
奋力眨去眼中的泪意,她朝黄柏一礼,低声道:“多谢你前来告知,可知二殿下何时回府?”
“如今天色渐晚,应是快了。”
“他回府之时,记得遣人来告知我一声,我有话要同他说。”
“属下明白。”
容昭看着黄柏离去,脚却生了根似的挪不动一步。兄长还活着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可思及他的容貌与身份,唇角如同挂着千斤的秤砣,上扬不了分毫。
她原地站了许久,惊觉身侧的风都冷下来才抬眼。
夜幕已然低垂。
封有余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不明白为何她突然便沉默了。
但也未曾出声打扰,只低着头看着桌案上的茶水从滚烫,到一丝余温也无……
前院人声渐起,容昭浑身一凛,她再顾不了许多,提起裙摆朝府门处行去。
明砚舟下了马,将缰绳交与黄柏之后便匆匆转身,未行几步便瞧见了容昭。
她正沿着廊庑快步而来,檐下灯影幢幢,照得她身形更为纤细。再走近些,那双含着薄泪的眸子便落入他眼中。
发髻被风拂乱了些,脚步已稍显凌乱。
明砚舟抬手便接住了她。
容昭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神情仓皇又难掩激动,带着一丝哽咽道:“他何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