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云侧过脸看着她,眼中神色凝重:“我家大人手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李小娘子你可能帮着瞧上一瞧?”
李玉棠抿了抿唇打开关了一半的门:“进来吧。”
虞兰川重又从马车中走下来,行至堂下,矮身在桌案前落座,他看着那如豆的烛火:“只你一人吗?”
李玉棠又点了盏灯,端着烛台走过来,昏黄灯光下,只见她微微一笑,眼中映着烛火的微光:“是,大人每回来得都不巧,不是遇上齐伯出诊,便是遇上我们打烊。”
虞兰川一笑:“是有些不巧。”
李玉棠抬眼望过去,只见他穿着身浅紫袍衫,如皎皎君子一般:“大人今日未着官袍,瞧着倒是平易近人一些。”
“是吗?”虞兰川勾起一抹轻笑,他微微低着头。
李玉棠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道他心情不错,便敛了眉眼:“大人的手,可能容我一观?”
“自然。”虞兰川折起衣袖,将手递过去:“劳烦了。”
李玉棠垂眼,待看清纱布上殷红的血迹时隐隐拧紧了眉,但她未曾开口,只放轻了动作缓缓解开那层层纱布。
最里的几层,纱布沾染了血污,又粘上了皮肉,她再不敢动。
虞兰川见状,温和道:“不疼,你用力些也无碍。”
“怎会不疼?”
她语气严肃,说完又有些后悔,面上神情稍有些无措,但见虞兰川并未不悦,抿了抿唇便站起身。
秦景云看着她转身往后院走,不由疑惑道:“李小娘子这是怎么了?瞧着似乎有些生气。”
虞兰川也有些莫名。
过了片刻,便瞧见她撩起帘子,怀中抱着个木盆。
她从后院端了盆温水,又从厨房拿了些盐,搅匀之后沾湿帕子,微微俯下身,有一缕发垂落下来。
烛火映照下,她眉眼清晰,睫毛微翘。
虞兰川不错眼地瞧了片刻,便转过头去。
湿帕子带着些温热,敷在黏连的纱布之上,她松了口气:“稍等片刻便好。”
虞兰川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后便垂眼看向那块浅粉绣花的帕子。
烛火明灭之下,他未曾看清花样。
过了会儿,李玉棠才拿下帕子,又小心翼翼地揭下那沾了血的纱布,并未使得伤口再度破损,秦景云这才松了口气。
伤口之上已有些红肿,结了痂的地方被盐水泡软了些,翻出些粉红的皮肉来。
李玉棠一眼便知这伤口是如何裂开的,但此刻却不多说,只回身取了材料替虞兰川清理之后,又妥善包好:“伤口莫要碰水,待痂结好了,便可以不裹纱布了。”
“多谢。”
虞兰川站起身:“今日诊金……”
想起什么,他一笑,改了口:“今日药钱几何?”
“这一盆热水加这些盐,我倒是也算不出价格了。”李玉棠眼中俱是狡黠之意:“大人官做得大,想来定然比我聪慧,不若你便替我算一算?”
虞兰川闻言面上有些错愕:“这纱布与耗材,总也值些钱。”
“比不上大人曾为我金陵城除去蠹虫来得值钱。”李玉棠抬眼望向他,语气真挚:“我是金陵人士,如此也算受了大人的恩惠。若真要算起来,怕是金陵百姓欠您更多些。”
这倒是出了虞兰川的意料,他转身:“你从金陵来?”
“是。”李玉棠含着笑:“我家有个传了几代的医馆,但因着屋税与商税日益提高,我便关了医馆。如今打算四处走走,做个游医也不错。”
“那也很好,你医术精湛,想来定会成为一个好医士。”虞兰川垂下手:“可这药钱……”
“我方才说了,权当是金陵百姓对您的感激吧。”
虞兰川闻言也不再推脱,他扬起抹笑:“多谢。”
随后领着秦景云往外走去。
李玉棠跟在二人身后,见他登上辕座终是没有忍住,扬声道:“大人!”
虞兰川转身看向她,面上有一丝疑惑。
李玉棠身后有烛光映来,从虞兰川的角度望过去,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听着她温声道:“大人,无论发生什么事,终是你自己最为重要。”
虞兰川闻言一怔,随后心下了然,知晓她定是看出这伤口为何又破损了,面上笑意到底真挚了些:“我知晓了,多谢。”
看着虞兰川转身走进马车之中,李玉棠才阂了门,转身瞧见桌案上还冒着热气的水。她莞尔,吹熄烛火,端起那盆水倒在了后院的地面上。
过了几日,汴京驿馆之中,索绰罗衍收到了完颜宗的来信,信中说其已说动突厥国主暂缓完颜芷与那部落主的议亲,令索绰罗衍务必抓紧时间与大胤商定联姻事宜,以免节外生枝。
索绰罗衍看清了来信,便就着烛火将信纸点燃,亲眼瞧着它被焚为灰烬。
手指对捻,掸去余热。
他坐在房中沉思了许久,深觉明砚舟
并不是个好选择。
索绰罗衍微微抬眼,看着那燃得正旺的烛火,眼中谋算深沉。
他知道,完颜芷若不是个女子,想来只会比完颜泯更为出色!
她有野心又有谋略,懂得拉拢人心,若嫁与明砚舟,二人同仇敌忾,再暗中与完颜泯联合,那完颜宗岂不腹背受敌?
他思及此,倏然扯起一抹冷笑:完颜芷必要下嫁大胤,但只能嫁个草包!
身份地位与之匹配,但手无实权、胸无沟壑之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索绰罗衍拧紧眉,大胤有这样的人吗?
他想得正出神,便听见门外有人声响起。索绰罗衍抬眼望去,只见驿馆门口匆匆走进一人,那人面上扬着殷勤的笑意,身上穿着暗红绣金常服,倒是风度翩翩的模样。
来人正是恪亲王明历。
这些日子,他常来驿馆邀索绰罗衍一行寻欢作乐,极尽讨好之态。
索绰罗衍见着来人,顿时嗤笑了声,低声道:“倒是把他给忘了。”
明历快步走到索绰罗衍的住处,见他含笑看着自己,不由一喜:“使臣大人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可有兴致与本王去喝酒啊?”
索绰罗衍凝着他半晌,直瞧得明历心中泛起嘀咕,才出声道:“今日怕是不行,二皇子来了信,言我国主已同意与大胤联姻之事。”
“那倒是不巧了。”明历眼中似有些失望之色:“那本王下回再来相请吧。”
说完,他便想转身。
却听见索绰罗衍在身后笑道:“王爷便不想伸手够一够皇位吗?”
明历心下一紧,他猝然转身,面上全然是震惊之色:“使臣大人慎言,父皇如今身体康健,储君一事,他自有定夺。”
索绰罗衍眼中讽刺之意甚浓:“王爷竟是想都不敢想吗?”
他站起身,背朝着明历:“你们中原的皇子,倒是与我突厥不同,我突厥下一任国主是何人,俱是各凭本事,二位皇子绝不会将命运交到他人手中。”
索绰罗衍似乎在讲着突厥的事,又似乎意有所指:“储君之争,便是性命之争。登上皇位之人,又怎会让竞争对手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