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谭府请的这位杨开旗先生确实很开明,比之前动不动就体罚我的周老先生,不知道心地善良了多少倍。
杨先生把今天要讲的《四书章句集注》这一段,详细解读后,接着便告诉我们应考之道。
比如,“如切如搓者,道学也……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这一段,他会告诉我们两个关键点。
假如要考这一段,考官大概会从哪些角度出题。和这段有关的圣贤之语有哪些。这些是一定要背熟,并写在八股文里面的。
说真的,杨先生不但人好,其授课水平,要比之前那个周老先生,也要强上好几倍。
可惜,他今天面对的,是不解琴声的两头牛。
就在杨先生滔滔不绝时,石鳞一只手伸进书桌下面的书柜,打开书包,拿出一本小说《西游记》,在偷偷看。
我见状,那也不用客气了,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鸭蛋,心安理得地开剥起来。
剥完后,再用掌心夹着,放到嘴边,“咕嘟”一声,吞了进去。
石鳞给我做了个手势,表示他也想要一个。我便摸摸索索,从书包里又掏出一个鸭蛋,递给他。
而授课的杨先生,不知道是看不见,还是熟视无睹。反正,他不受任何影响地,把今天的课教完了。
“好,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你们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
我们两人,在下面齐声应道。
“那好,接下来进入自习阶段。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说完,杨先生也不再理会我们,坐下来,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本小说,也看了起来。
一会,石鳞见我一个人,在无聊地啃咸鱼干,便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他带我去的地方,就是谭府的小藏书阁,离授课的书房不远。
谭府的藏书可真多啊。
属实惊呆了,当时没见过世面的我。
书阁里面有儒家经典,有史学着作,但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小说。
一眼望过去,那些我比较熟悉的《隋唐演义》《三侠五义》《儿女英雄传》《永庆升平》等等这些小说,映在眼底。
以前,每到香喷喷饭店没客人时,我父亲一听到街上有人说书,定会拉着我的手,一起去听。
说书人讲的故事,早就忘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说书人讲完一集后,必定喊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通常在这时,说书人会把前面装铜钱的小木筒一摇,然后瞪我父亲一眼。
他的意思,连我也明白。
你们爷俩已经白听了两回,是该给赏钱的时候了。
我父亲见状,只好腼腆地拉着我的手,从人群中钻出来。
说书人希望听众们都给赏钱,越大方越好。
而像我父亲这么抠门的,却只想白听故事。
其实,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这些小说,我都可以看?”
“那是自然。”
我闻言,不禁大为兴奋,拿了那本《三侠五义》,就和石鳞走回书房。
一时间,我们师生三人,都在静静地看各自的小说。
一会,我看授课先生比我们两人看得更加入神,便起了好奇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知道杨先生看的是什么小说。
只见那杨先生看得面红耳赤,十分着迷,时不时还伸出舌头,舔了下有点干的嘴唇。
再看他手里那本小说,是那种很简陋的手抄本,上面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杏花天”。
就在这时,杨开旗终于发现了我。
他好像吓了一跳,赶紧用衣袖遮住那本《杏花天》,再把《四书章句集注》压在上面。这才板着脸斥责我。
“我让你们自习。为何不好好看书,跑来跑去的,成何体统?”
“先生,我有些地方看不懂,就过来请教先生的。”
看我手里拿的是《四书章句集注》,杨先生的神情才松缓下来。
“嗯,以后提问,就站起来问,不用走来走去,知道吗?”
“知道了,先生。”
我赶紧随口问了个问题,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总感觉,那本《杏花天》应该对科举考试大有益处。否则,杨先生也不会看得如此着迷。
可惜,我在谭府的藏书阁里,却找不到那本《杏花天》,甚是
遗憾。
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但见到石鳞的母亲——徐夫人,谭府的管家陈夜玄等人,还深得她们欢心。
大概,她们也想石鳞有个伴吧。
而石鳞的父亲,我却一直没见着。
听石鳞说,他父亲长期驻扎在通州。偶尔回家的时候,恰逢又是杨先生的休假日。我便见不着。
在谭府学习八股文的时光,是我学习生涯中,最快乐的时光。
每天,我负责在书包里放吃的。石鳞负责提供小说。而杨先生在讲完他的课后,便照例放任我们自流。
甚至到后来,他也加入我们。大家一起吃着小吃,看着小说,十分自在。
起初,当我向杨先生孝敬上鸡腿时,他是拒绝的。
一会,当我和石鳞在下面大口朵颐的时候,我无意中捕捉到,杨先生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果然,到了第二天,我再次向杨先生孝敬鸡翅膀时,他再也不装了,愉快地接过来大嚼特嚼。
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来到了七月十八。
在家闲了两天之后,我一大早背着书包,高兴地又去谭府求学。
到了书房,杨先生照例还没有来。只有石鳞坐在那发呆。
看上去,他的神情有些苦闷。
“怎么啦?”
“前天,我爹回来了。可在家待了不到两天,又走了。”
“又去通州了?”
“没有,这次是去甘肃赴任,当巩秦阶道的道员。”
“这么说,难道你爹升官了?”
“嗯,朝廷的道员一般都是正四品。我听我娘说,这次左大人还向朝廷,特地为我爹加了三品的官衔。”
“那是天大的喜事啊。”
石鳞的表情很淡然,好像浑然不觉得他父亲的升官加衔,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问题是我爹本来打算在这个月,带我回一趟湖南老家的。这也是早和老家人定好的事情。”
“这有何难?我陪你回老家,再把陈管家喊上。三人行,必不会闷的。”
石鳞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会点武功吗。你一个人能打几个山贼?”
打山贼?干嘛要打山贼?
石鳞问得我糊里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