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七,屠城的主力部队退了出来。我望着徐州城头升起的滚滚黑烟,不禁潸然泪下。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天下的征战怕是无休止了,除非有一方彻底倒下。
当天下午,脱脱再次在中军大帐开会,宣布自己将带领少部分军士班师。
剩下的主力部队,一部分跟随答失八都鲁进攻淮北地区,另一部分跟随贾鲁进攻濠州地区。其他人各司其职。
而我和哈麻,都不在这次随同脱脱班师的名单之内。
会议一结束,众人走出帐外。
哈麻一脸忿色,把我拉到无人之处,大倒苦水。
“太尉,这脱脱复相之后,越来越不把我们俩放在眼里了。你看,他明天就班师了,要回去和陛下邀功了,却把你留在军中。
刚才,他怎么说的?太尉,如今国事艰难,还望你替我继续监察各军军纪,过段时间再回京复命。我呸!有功,他就屁颠屁颠回去领了。有活,他就安排我们干。”
哈麻什么心思,我心里自然一清二楚。
自从跟随脱脱出征以来,哈麻干活是漫不经心,被脱脱屡次当众斥责,早就对脱脱怀恨在心。
现在,他说这些话,不过是想拉我当他的盟友。
我见哈麻气得吹胡子瞪眼,暗暗好笑,叹道:“唉,脱脱现在是右丞相。陛下又授权他督制天下兵马。
他安排我干活,我岂敢推辞。不过,你对他,可是有推荐之恩的。他确实不应该这样对你。哎!”
说完,我拍了拍他肩膀。
这一激,把哈麻气得嘴唇发抖。
“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才向陛下推荐他回来。那天,你听他怎么说我的。
士兵吃不上粮,我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我这脑袋,是他说要砍就能砍的吗?哼!”
“是啊,我当时听了,都替你难过。啧啧,人心啊!”
“可不是。你看看,他给我安排了什么任务。哈麻啊,这徐州是贼窝,须得剿清才行。
你领虎镇卫一千人马,继续在徐州周边巡查、追捕贼党。两个月后再回京吧。
他妈的,现在连粮草也不让我管了。再说了,这徐州城已破,留给我这点人马,要是遇到大股贼军,我岂不是插翅难飞?”
老实说,脱脱留给他的兵马虽不多,但都是精锐之士。何况徐州红巾军刚被肃清,答失八都鲁、贾鲁两人又要向周边御敌,哈麻怎么可能会遇上大股红巾军。
可人一旦有了偏见,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
我故意顺着哈麻的话说道:“没错。听说这贼军最喜欢挑小股的官军下手。
他们又是流窜作战。你可千万要小心。我看这巡查贼党之事,大概大概就可以了,不必当真。”
“还是太尉关心我。这满朝文武,也就你把我当成真心朋友。”
哈麻说完,紧紧握着我的手。看样子,他是真的谢我。
……
第二天,脱脱便班师回朝了。众人各自分道扬镳。
贾鲁整军几天后,南下濠州。我选择跟随他的大军,还特意走慢一些,走在队伍的最后。
路上,我悄悄对星阵、菠萝两人说道:“你们仔细看了那些巨型投石器没有,就是攻徐州用的那几辆。”
星阵应道:“我有观察过。”
“它那关键核心就是那弹簧。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们两人蒙着面,悄悄去把里面的弹簧破坏掉,免得再被用来打濠州城墙。”
“明白。”
“请公子放心。”
白天的时候,我还故意赏给搬运投石器的民夫和随行军士一些银子,让他们去买酒买肉,解解乏。
过了两夜之后,菠萝偷偷禀报我,说已经搞定了巨型投石器。
只是推运巨型投石器的人们还浑然不知,每天依旧是大汗淋漓。
因为粮草队太慢的缘故,加上一路上红巾军屡屡派出小股骑兵进行骚扰,贾鲁这支大军前进的很缓慢。
沿途的小县城全不设防,城里既没有兵,仓里也没有存粮。看样子,郭子兴、孙德崖他们是打算死守濠州了。
一个月后,贾鲁大军的先锋部队终于抵达了濠州城下。至正十二年十一月十三,大军已陆续到达,安营扎寨完毕。
第三天,贾鲁信心满满,让人把巨型投石器推出来,准备故技重演,用大石轰砸濠州城墙。
可是,弹射的命令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那大石静静地躺在大托盘上,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
贾鲁见状十分疑惑,上前察看,打开外面的大木盒,才发现里面的弹簧已全被人做了手脚。
贾鲁怒不可遏,大声问道:“俺都剌拉蛮,这是怎么回事?”
俺都剌拉蛮正是负责护送巨型投石器的百户。他这人作战十分勇猛,只是平时爱喝几口酒。
俺都剌拉蛮赶紧跑来,顺着贾鲁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外面并无异状,但一拉开
,里面连接绞盘的弹簧和牛皮索已全部损毁和断裂。
俺都剌拉蛮见状,吓得脸色发白,看了看周边的民夫们,张口无语。
“是谁动的手脚!”
“卑,卑职确实不知。”
说完,俺都剌拉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混账东西!来人,把他押下去,立刻斩首示众。”
贾鲁气得浑身发抖,准备将俺都剌拉蛮军法处置。
我见状,便劝道:“且慢!贾鲁尚书,如今我们兵临城下,尚未开战,先斩将领,怕是会影响了士气。依我看,不如改为杖责,如何?”
贾鲁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也好,那依太尉之言。给我狠狠地杖责一百零七下。”
几个军士闻言,又把俺都剌拉蛮拉回来,紧紧绑在刑凳上。
在被杖责之前,俺都剌拉蛮抬头看向我,高声喊道:“谢太尉大人救命之恩!啊,啊!”
他刚说完,大荆条就轮流落下来。我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接连两天,贾鲁指挥攻城失利,心情郁闷,便停止攻城,苦思破城之法。
停战这天,星阵过来找我,悄悄说道:“公子,我打探到了。彭大、赵均用他们那天成功突围了。
之后便南下濠州,投奔郭子兴、孙德崖他们。现在他们两人就在濠州城里。”
听到故人的消息,我不禁精神大振,问道:“那芝麻李呢?”
“生死不明。但极有可能死在徐州城里了。据说,那一天,他没有突围成功。
如果他还活着,芝麻李应该就会找彭大、赵均用他们会合。”
我听完不禁黯然。
又过了几天,老天突然又刮大风,又连降大雨,天气也一下子变冷起来。
军中许多人都染上风寒,贾鲁也不例外。军医给他开了药,但几天过后,丝毫不见好转。
当我和月阔察儿去见贾鲁的时候,他已经起不来床,躺在床上,面黄肌瘦,不停地咳嗽。
“太尉,咳,别靠近我,这病,咳,会传染。”
贾鲁看见我来,无力地说道。
其实,军中一流行风寒,我就早有防范,每天出门都带上绢布。
“尚书,这军中士兵染病居多,战斗力大减。连你也起不来床,指挥失灵。依我之见,不如退兵吧。”
月阔察儿也劝道:“这也是我的意思,这种情况下,确实不宜再围城了。”
贾鲁黯然,叹了口气,说道:“那就退兵吧。太尉大人不曾指挥过军团。月阔察儿,这军中事务就全交给你了。咳咳。”
“请尚书放心。”
我和月阔察儿又说些“好好休息”的话,便退出贾鲁的帐房。
十二月初四,包围濠州的大军开始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