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说完之后,就静静地等待着上官钦的反应。
即使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但还是抱着一丝微末的希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万一,是她多想了,误会了呢? 可惜上官钦让她失望了。 被戳破的羞恼使他满面无地自容,他顿了两刻后就径自跪了下。您要是想惩罚我……就把我的这双手拿去吧。” 江陵月:哈? “不是,我要你的手干嘛?” 上官钦苦笑道:“您摘了我的手,往后我就不能行医了。如此也算能偿还您。” 西汉时期,上古遗风尚存。除非心眼子多到极点的人,大部分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气节操守,同时不失原始野蛮的习气。譬如二桃杀三士的故事,江陵月读到时只觉得无比匪夷所思。 ——怎么会有人因区区一个桃子就不要自己的性命啊? 结果,她现在就碰到一个活生生的。 让人剁自己手的。 江陵月苦恼地呲了下嘴。眼睁睁看着上官钦乖乖把双手伸过头顶,满脸的视死如归。 她不禁琢磨起来,他到底是真心这么想的呢?还是在以退为进,逼她网开一面,从轻处罚? 半晌,她缓缓道:“我不会动用私刑,你去廷尉那儿自首吧,依他们怎么判罚。” 上官钦动动嘴唇,正要开口之际,另一道凛冽的声音陡然横插进要献出双手。倘若是她瞧不出的病呢?两个学生昏迷不醒,医校的名声因你而毁,你说搭上你这条命,够不够赔?” “依本侯看,一双手还远远不够。你若是真心想赔,就搭上这条命来赔就是。” 江陵月目瞪口呆地望着霍去病。 好帅! 好霸气的一席话! 她立刻看向了上官钦。 对这番话的反应足以看出他是视死如归的真君子,还是以退为进、试图赌她心软的小人。 事实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面色一刹惨白如纸,抖着嘴唇吐出呢如蚊蝇的几个字。 江陵月凑近了仔细听才听清—— “还、还是请祭酒去报官吧……” “……”什么鬼,又一次被套路了。 她无奈地看了霍去病一眼。后者正冲着她笑个不停,笑容中颇有几分自得的意味,仿佛在说着“看我多慧眼如炬、料得先机”。 “好吧,你既然还是想要我报官,那就如你所愿吧。不过廷尉那里如何处决,我就不会再插手了。” 上官钦连忙叩头,满脸感激之色:“多谢女医慈悲,多谢女医……” 他连叩了几个头后,就忙不迭起身逃离了实验室,如同被索命的冤魂追着跑似的。 可不是么,霍去病说要他的命来赔,可不是索命的。 更重要的是,他可能真的做得出来。做出来后也不会被任何人清算找 事。 死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上方,上官钦终于不敢刷小心眼,选了对他威胁最小的办法。 比起冠军侯,廷尉就廷尉吧。 霍去病眯了眯眼,觑向上官钦奔逃而出的方向:“我会派人盯着他,不让人逃跑的。()?()” 江陵月脑海中浮现起两个女学生倒地不起的模样,沉默地点了下头。 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军侯,你是怎么瞧出他想以退为进的。?()?[(.)]???????()?()” 江陵月自认为看人的本事不差。然而上官钦精致的演技还是瞒过了她。他那副献手的模样实在太真挚了。 霍去病毫不客气嗤了一声:“一个连一只羊的便宜都要占的人,怎么可能敢赔上自己的手?()?()” 羊? 这个事件中什么时候有羊了? 江陵月突然想到了讲台上冒着血泡的羊腿,陡然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军侯是说……他假借上课买教具的名义,实际是想公款报销,把这头羊给据为己有?()?()” 霍去病没说话,神情却表达了肯定之色。 “……” 江陵月张了张口,半晌才道:“这也太……” “不可思议?” “不,是简单粗暴。” 霍去病:? 江陵月前世好歹读到了博士二年级,蹭课题经费报销之类的事情不知见过了多少。不管是导师还是师姐师兄们,没有哪个人会做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她嫌弃地撇嘴:“他以为我和阿光不会对账吗?到时候随便一查,都能查出要给学生们画示意图,从公账上支取点矿石颜料,怎么都比买头羊说得通吧!? 还在教基础理论知识的阶段呢,买头羊说要实物演示,怎么看都有问题吧。 也就是她被晕倒的学生吓到,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一被提醒,不就马上觉得不对劲了么? 江陵月甚至反思了自己:“是我看上去太像冤大头么?让他觉得连这种便宜都能占到。” “不,陵月你很好。” 霍去病突然道:“莫要妄自菲薄。纵然那人有意蒙骗于你,你也一直不曾松口,坚持要送他去廷尉。” 他之所以突然出声,不过是看不惯,为了戳破那人虚伪的假面。 但这不会对江陵月的决定有任何影响。 自从上官钦犯下错事起,他的结局就已经被注定。江陵月绝不会因他的几句求情就改变主意。
这是霍去病一开始就看明白的事情。 江陵月一怔,旋即释然地笑了:“倒也是。我之前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太心软什么的呢?” 霍去病眼底中闪过一丝凛冽,倏然间又如春雪消融、摇落枝头,化作一片潺潺的温软。 纵使是又如何? 有他一人心硬,在旁边看顾着她就是了。 “走吧,一刻钟时间过得差不多了,学生们也该休息好了。”江陵月一想起这两个女学生,就 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让自己的学生在学校出了晕厥的意外?()???????()?(),
她只觉得愧疚不已。
但是晕血……谁能想到呢? 孰料()?(),不止是江陵月愧疚()?(),
那两个女学生比她更愧疚。她们俩坐在木椅上,握住玉杯的手指绞成一团。一见她就连忙站了起。”江陵月连忙把她们俩按在了坐的地方。
两个女学生里,家境较好的唤作李殳玉,另一个一身素衣的叫作史慈。 江陵月翻花名册对照的时候偶然想到,好巧不巧,太子刘据有史可考的两位妻妾就是一个姓李,一个姓史。 她原以为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事实不会这么机缘巧合。 没想到向上一查——史小娘子没填父祖,这位李殳玉的祖父那一栏,赫然写着飞将军李广的名字。 再一看,父敢。 江陵月:“……” 历史上刘据的爱妾之一李氏,恰巧就是李敢的女儿,李广的孙女。 再一参照年龄,是李殳玉的可能性真的很大。 这位将门女子的面色仍旧苍白,鼻头却红通通的,一副受了天大打击的模样——大概因为发觉自己竟然得了不能见血的怪症,传出去恐怕会让家族的名声扫地吧。 另一位史小娘子则紧紧地捏着衣摆,嘴唇都快要咬破了。她浑身僵硬地紧绷着,被江陵月目光扫视过时尤其明显。 为了不让她过度紧张,江陵月善解人意地移开了目光:“都休息得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回祭酒,我已经好多了。偶尔还是有点头晕想吐。” “学生已没有大碍。” “那还需要再休息一会儿么?” 这一回,两个小娘子却齐齐地摇头:“不用了,我们已经休息得很好了。” “好,正巧我也有几句话想跟你们说。你们就坐在这里听罢。” 听了这话,两个学生纷纷坐直了身子,手指不自觉地搭在了裙裾上,一副快要过呼吸的模样。 “祭酒,您请说。” “这一次上官先生不慎让你们晕在医校里面,虽然说事先没人能意料到,但到底有医校的一份过失。我在这里代表医校对你们道歉,过一日,也会给你们送上一份补偿,聊表心意。” 两个女子听完满面愕然,都怔住了。 李殳玉愣愣出声:“您……您在说什么呀?这难道不是我们的过错么?” 史慈则涨红了一张脸,呢如蚊蝇地反驳了起来:“是我们、我们不知道自己身染怪病,给祭酒您添麻烦了么?” “……” 江陵月也愣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两个学生竟然会把错误归咎到自己的身上。 对哦,是她又一次想当然了。 现代但凡孩子在学校出了什么事情,家长多半会闹上门来的。 可是西汉不比现代,是个孝道大过天的朝代。在种种孝道中,自然也包括对师父的百依百 顺。 师长对学生道歉()?(),她大概是第一个。
也难怪她俩受惊吓。 再加上对晕血症缺乏正确认知()?(),两位姑娘不会觉得这是个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恐怖症。只以为自己身怀怪异的恶疾()?(),
白白给老师添麻烦?()?[(.)]??@?@??()?(),
才会更加自责,以至于紧张不已。
换句话说,她们在自己pua自己。 想明白了这一切后,江陵月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她也暗暗地在心中绷紧一根弦——以后说话做事的时候,一定要考虑西汉的国情。要是太过格格不入的话,迟早被人发现端倪。 虽然…… 她偷瞄了一眼霍去病。 她觉得,或许这位早就发现了不止一处的端倪。甚至对她的来历有了猜测,只是没有宣之于口而已。 但就事论事的话,李殳玉和史慈没有怪罪于她,还是让江陵月松了一口气——医校的名声保住了。 她也不会顺水推舟,把罪名全推给受害人。而是再一次给她们科普了晕血症的知识。 “……所以,这就是个很正常的恐怖症。你们只是之前不知道而已,以后也不要自轻自贱,生活中多注意一些,尽量不要见血就好了。” 李殳玉和史慈听得点头连连。面上的表情逐渐舒缓,捏着裙摆的手指无形中松开了不少。 末了,李殳玉便问道:“所以江祭酒,我们以后就不能在医校学习了,是么?” 江陵月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学医无论如何都要见血。不是人的血,至少也是小动物的。为了她俩的健康考虑,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