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是从卫子夫处得到消息的。
“果真?”她忍不住问。 “战报都是陛下透露给我的,想来定然是真的了。”卫子夫的眉眼弯弯,笑得很是开心。 这也是她极少数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时刻:“二姐和姐夫他俩总算不用日夜担忧去病的安危了。” 二姐?姐夫? 江陵月愣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卫少儿和陈掌。这对夫妇虽然也是卫氏外戚的重要成员,在长安的存在感却并不高。 至少江陵月寄居在骠骑将军府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见到他们二人,估计是和霍去病分居而住的。这一次若不是卫子夫特意提起,她都险些忘了霍去病还有父母。 然而江陵月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军侯他还好吗?” “听陛下的说法,不仅去病他平安无事,这一次连汉军的伤亡都极小,同时还缴获了匈奴的许多牛羊呢。” 那就和历史上的轨迹一样了! 第二次河西之战的时候,明明霍去病麾下在没有后援的条件下孤军深入,翻焉其山、过居延海,渡弱水。不仅一路没有迷失方向,还杀得匈奴抱头鼠窜。 霍去病也被称为自带gps导航系统的男人。 江陵月一直担心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会改变历史的走向,现在看来历史自有惯性,霍去病还是顺利地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如约带回了战争的胜利。 她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胸口:“那就好,军侯平安无事就好。” 卫子夫笑容更深了几分:“你就这么担心去病的安危么?” 江陵月皱了皱鼻子,总觉得卫子夫的语气怪怪的,好像别有深意似的。 是她的错觉吗? 她正色道:“军侯是为国家上的战场,是大汉的英雄。我既然身为大汉子民,肯定会担忧他的安危的。” “这样么。”卫子夫听了这堆官腔漂亮话,却笑得愈发高深莫测。 在江陵月感到不自在之前,她极其自然地揭过了这个话题:“听陛下说他已经在路上,不日就要回长安了。” “那我们呢,是不是也快启程了?” “是的,只等陛下下令就要动身回长安了。” 江陵月明眸倏然一亮——太好了! 她之前随意口嗨过一句,甘泉宫是整个汉宫风水最差的地方。没想到这句话还真的应验了。 看看她这几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吧。先是莫名其妙撞上了江充这么个便宜哥哥,接着就是栾大,刘陵和宛若接连闹出的事端。各路魑魅魍魉横行,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虽然膳房好吃好喝地供着,但她还是生生瘦了一圈。全是被这几个不省心的人给吓的。 过两年的甘泉宫夏狩,估计还有霍去病射杀李敢的公案。她一定要找个借口留在长安,不要再来了。 “不过,在出发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女医你。” “什么?又有人生病了么?” 卫子夫摇了摇头:“不是。” 提 起这件事,她似乎有些啼笑皆非。最后,唇角还是漫出一丝苦意:“是据儿和闳儿两个孩子……”一听到是两个小孩,江陵月顿时捏紧了衣袖:“他们怎么了?”
“他们目睹了太后险些被下毒的场面,怕是都被吓到了。连着几日都吃睡不好。我和云儿已经尽力去哄了,可效果还是不怎么样。云儿说想着江女医是发现刘陵下毒的人,去安慰他们效果会不会好一些。”
江陵月这才想起来,刘据和刘闳也是随刘彻去探望太后的大部队之一。但当时现场的气氛实在太紧绷,大部分人都把他们给忽略了,竟让他们看完了全程。
一个三岁,一个六岁的小孩看到祖母险些被一碗药毒死,能不感觉到害怕么?
江陵月几乎没多思考就答应了:“我等会儿就去看看他们。” “好,多谢女医了。” 卫子夫欣慰道:“据儿和闳儿都极为听你的话,你多去安慰一番他们,肯定有效果。”- “太子殿下,齐王殿下,你们好歹多用点饭蔬吧。”婢女在一旁劝着,然而两个白嫩的小孩都瞧着恹恹的。婢女费心地劝了许久,他们也不肯往嘴里塞进一口。 婢女眼含担忧地看着他们。 三日前,两位殿下从太后的寝殿出陛下盛怒之下发落了许多人。甘泉宫每日都有哭嚎声和血腥味,原来是有人居心险恶,竟然想着给太后下毒。两位小殿下恰好目睹了那一幕,被吓坏了。 最开始,太子殿下为了不让皇后她们发现,还信誓旦旦道:“我和闳弟吃得少,只因为有些苦夏罢了。” 可纸包不住火,他们还是被细心的皇后发现了端倪。 可是发现了也无可奈何。皇后和王夫人几番劝解下来,他们即使知道饭食都是放心可靠的,也心有戚戚地不肯多吃。 “唉……”婢女忧愁地叹气。 要是有什么人能劝动两位殿下就好了。 忽地,她的鼻子不自觉抽了抽。明明刚吃完午饭不久,腹中的馋虫竟然又被勾了出来。只因为一股极为霸道的甜香味不知从哪里飘来,还掺着淡淡的果香气,诱人极了。 “咕——” “咕——” 不肯好好用饭的刘据刘闳反应更明显,小肚子竟然叫出了声。他们不好意思地捂住小肚子,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眼底都有些不可置信。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太子殿下,齐王殿下,你们在吗?我给你们送好吃的了。” “是江女医!” “江女医来了!” 刘据连忙命令宫女打开了门。 一开门,那霸道的甜香味就更加明显。不仅盖住了原来的饭菜香,还勾得刘据刘闳的小眼神凭凭朝江陵月的手头上望去。 看得江陵月暗笑不已。 然而当她一打量两个小孩,就被吓了一大跳:“太 子殿下、齐王殿下,你们怎么瘦了这么多!” 小孩子的体重变化是很能反应在脸上的。不过两三天的时间门,刘据和刘闳白嫩圆润的小脸都瘦了一圈。尤其是刘闳,他的年龄更小些,小脸消瘦得快要到她提供营养餐食谱之前了。 刘据被这么一问,脸顿时就红了。他也知道被吓得吃不下饭是一件怪丢人的事情,所以才会有意瞒着大人们。 但在江陵月面前,他莫名地说不出谎来:“女医,我和闳弟最近有点吃不下饭。” “我之前听皇后说了。”江陵月眨了眨眼,把自己手上的东西摆上了桌:“所以,我这不是给你们送好吃的来了么?”
“放心,都是我亲自盯着做的,肯定没毒。” 刘据刘闳顿时羞得不说话了。 江陵月揉了揉他们的脑袋:“特意给你们做的新吃食,你们以前绝对没吃过,不想尝尝看么?” “想!” 刘闳眼疾手快地揭开了食盒。只见红木的食盒中,盛着四个胖乎乎黄澄澄、叫不出名字的点心,外面还缀着一层蓬松的金黄色碎屑。散发着甜咸交织的香气,光是瞧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更何况,眼前两个还是连着几天没吃饱的小孩子。 刘闳眼疾手快捏起一个送入口中。甫一尝到味道,就瞪大了眼睛:“唔,怎么是咸的……不对,是甜的!” 他重重地咬了一口,旋即把点心捏在了眼前,似乎在研究为什么它会有这么丰富的口感。 最外层金黄色蓬松的碎屑吃起来有淡淡的肉香,却比他吃过的任何一种肉都要香甜。黄澄澄的圆糕比云朵还要松软。圆糕的甜蜜和肉松的咸香中和起来,在口中混合成一股奇异的味道,让刘闳吃了一口还想再吃第二口。 几口下去,一块点心就下了肚。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江女医,这个新点心叫什么名字?” “肉松小贝。”江陵月说。 一听说俩小孩骇得吃不下饭,她就萌生了做点心哄小孩的主意。这一回时间门充裕,她指导着甘泉宫的膳夫们做出了肉松,又蒸出了简易版的小蛋糕。两相结合,就是她前世极为受欢迎的一款点心。 肉松小贝占肚子,而且它不像布丁之类的纯甜品,勉强可以充作主食。这也是江陵月选择把它做出来哄孩子的重要原因。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至少刘据和刘闳各自吃了分类不小的两枚肉松小贝,应该也有七八分饱,这一顿饿不着了。 甜食果然令人心情愉悦。两个小孩吃的时候头也不抬,吃完后又饮了一杯蜜水蜂蜜精神状态也看起完他就低下头,颇有些羞愧的模样。 他年岁比刘闳大,知道这几天母后和婢女们为了他和闳弟不吃饭的事情费了多少心。现在又劳动了江女医亲自做了新点心。这样温柔仁善的小太子很是愧疚。 孰料,一只温暖的手却落在刘据 的头上,顺手揉搓了一把他头顶的小角角:“太子殿下何必愧疚呢?害怕毒药,害怕死亡乃是人之常情。连大人都不能免俗,何况你们还是小孩子。” 刘闳眼巴巴地问:“女医,你也会害怕毒药么?” “当然会啊。”江陵月说:“我也会害怕毒药。可是当我知道怎么辨别毒药,怎么避免沾上它们之后,就没那么怕了。”
刘闳眼前一亮:“那女医,你能不能教教我们?” “当然。” 这正是江陵月此行的目的。消除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恐惧。只要她讲清楚毒药是怎么回事,他们或许就不那么害怕了。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很是重口味。就连刘盈那么仁弱的人,一开始看到人彘也没什么感觉,直到知道人彘是戚夫人才破防。显然是在战争离乱之中,对类似的惨状司空见惯了。 这显得两个看到一碗毒药就害怕的小孩有些格格不入。 可江陵月还是希望他们害怕的是一碗毒药,而不是对种种残忍司空见惯。但联想到这两个小孩的身份,可能她的想法注定是一种奢望吧? “女医女医,你快讲吧!” “好。”江陵月收回了思绪。 “淮南……刘陵试图用来暗害太后的毒,叫做乌/头/碱。它是一种神经性毒素,多存在于川乌、草乌、附子这几种植物之中。你们以后服药的时候,如果药方上看到有这两样药的话,可以把太医叫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种常见的毒药是□□,它可以用银针试出来……” “蛇毒……分辨有毒蛇和无毒蛇的方法是……” “鸩毒是从一种鸟类身上……” “蛊毒,其实就是毒虫……” 江陵月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