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大是何许人也。
一开始的江陵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在理智渐渐回笼之后,她读过历史的记忆就汩汩涌出,绵延不绝。 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是个骗子。 因为汉武帝最后发现自己被蒙骗后,气恼不已,送了他一个腰斩弃市的结局。 但在那之前,他从刘彻那儿忽悠来了五枚将军印鉴、黄金万两、乐通侯的爵位,又哄得刘彻把寡居的当利公主嫁给了他。这样的荣宠,比李少翁还要多上不少。堪称汉武帝一朝最成功的方士了。 对了,他还真是李少翁的师弟。 可惜啊。 江陵月想:李少翁被她师兄魂穿了去,那就是她的师兄了。 “回陛下的话,臣自然愿意和栾大比试,来为我师兄正名。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了。”她回答得很干脆。 这也是江陵月深思熟虑的结果。 她从一开始就对汉朝的封建迷信之风深感无奈。但她身上的特异之处太明显,又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别人有意把她往玄幻的方面解释,江陵月也无可奈何。 但是,不代表她看得顺眼这样的风气了。 尤其是刘彻,不仅活着的时候番五次被骗。身后名也因为求仙的事迹而很受打击。江陵月希望自己能影响他变得唯物一点,不仅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为了国家的大笔财富不要落到骗子的手里。 平时也就罢了,但既然刘彻主动提了,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刘彻挑了挑眉,抬手就招她才是和李少翁师出同门,要和你比试一番,问他愿不愿意过来。” 小黄门称是,便出了殿中报信去了。 江陵月注意到,刘彻这句话刻意隐藏了她的性别,误导栾大让他以为自己是个方士。听到同行的挑衅,他哪里有惧怕的道理? 也不知道刘彻是不是故意的。 要是栾大来了,结果发现他的比试对象是个医生,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江陵月幸灾乐祸地想,却免不了更加跃跃欲试,频繁地望向宫殿门口的方向。 “女医看上去,怎么和平时大有不同啊?”王夫人见了她的情状,不由出口打趣道。 她眼中的江陵月行事向来不疾不徐、游刃有余。做着开肠破肚的可怕的事情时,也满面淡定。只有偶尔被陛下刁难时才会露出可爱的苦恼神色。像今天这般……好斗的模样,也是她生平仅见了。 卫子夫也说:“正是如此,想来女医是对比试极有信心的了。” 江陵月眨了眨眼:“有这么明显么?” “明显,真的太明显了。”王夫人说:“不过妾私心里呢,也相信女医能赢下比试的。”把她一手从鬼门关拉出话,但她的表情也能看出她也是这么想的。两个被牛奶布丁俘获的皇子也纷纷表态支持,俨然成了她的后援会。 唯有刘彻困倦地眯着眼睛,把一切声音收入耳中,却一言不发。他只是时不时地看江陵月一眼,其中蕴藏的深意使人捉摸不透。 江陵月也不想捉摸透。 万一刘彻一个兴起,问她怎么长生不老可怎么办呢? 不多时,殿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江陵月若有所感地望了过去,却意外地挑了挑眉。 嚯,原来是熟人啊。 只见黄门微微弯腰,领着一人前来觐见。他的身后缀着的那人格外高大英挺,器宇轩昂,眉目间颇有清正之色。却在看见江陵月后显而易见地一怔。 江陵月冲他笑了一笑。 原来这就是栾大啊。 就是在江充的房间外问她贵姓,又被江充评价为“沽名钓誉”的那个人。他的外表很具有欺骗性,放在现代的娱乐圈也是爆火的资质。 可惜啊,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栾大入了殿中,先是恭敬又夸张地对刘彻行了一礼:“方外之人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起吧。”刘彻慵倦地抬了抬手。 江陵月敏锐地注意到,刘彻对待栾大态度颇为轻慢,浑然不像史书上说的那样重视,这又是为什么呢? 对了。 历史上第一次刘彻面见栾大,要在好几年之后。时逢黄河决堤,他才会对自称能用仙法解决水患的人很是重视。 而现在呢? 黄河还没决堤,对匈战争打得如火如荼,淮南王和赵王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刘彻正处于“与人斗其乐无穷”的阶段,对形而上的仙神自然没以后那般热衷。 所以才会对栾大不怎么看得上吧。 江陵月却彻底忽视了自己的作用。正是从她身上窥见了一丝仙神的奥秘,才会让刘彻对其余方士失去不少兴趣。 栾大利落地起身:“草民谢陛下。” 他环视了殿中一圈后,目光飞快地锁定了江陵月身上,口中却道:“不知陛下所说,要和草民比试、验明正身的人是?” 不会就是这一位吧? 栾大也和江充一样,从江陵月的衣着和姓氏中飞快确认了她的身份。也因此,神色间不免带上了些轻视。 区区一个女医,即使医术高明了些,也敢妄称与仙神有缘? 且让他来会一会。 “正是你眼前这位江陵月。” 随着他的话,江陵月也顺势站起身:“你就是栾大么?” 栾大皮笑肉不笑道:“想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江女医了。女医的医术,草民早有耳闻,实在是感佩不已、心向往之。却不知女医缘何要无故攀扯我师兄李少翁,又为何要贬损在下?”
江陵月的神色无辜:“可李少翁明明是我师兄啊。”或许曾经是你的师兄,可他早就已经被魂穿了,那就是我的师兄了! 刘彻一直在一旁看戏,这时候才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干脆就比试一番。” 江陵月顺势拱手:“那就请陛下出题,看看李少翁究竟是谁的师兄吧。” “可。” 一直在看戏的卫子夫却莫名多瞧了江陵月一眼。 她敏锐地留意到,江陵月说的是“看看李少翁是谁师兄”,言语之间半点没有攀扯仙神之事。 这,还真是…… 嘴硬得滴水不漏啊。 卫子夫不由得哑然失笑。 刘彻对这种比试也很感兴趣。不知道是约好了还是什么,从前围绕在他身边的方士之间有种古怪的默契——他们各凭本事,并不会互相拆对方的台。 这种类似于打假的活动,让他很是兴致勃勃:“那你们各自同朕讲一讲,你们在师门各自都学了什么?” 栾大听完这句话眼前顿时一亮,还假意谦虚了一番:“不若女医,你先吧。”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他清了清嗓子,志得意满道:“在下为方外之人,自然问的是方外事。在下的师父曾说,黄金可炼,河决口可塞,长生不死药可得,仙人可招。在下每日努力学习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他一面说着,还一面悄悄地观察刘彻的反应。旁人有所不知,方才陛下召见他,他出来,也是一样的。 栾大觑了默不作声的江陵月一眼,心底冷笑了一声,口中却道:“不知江女医自称与我师门有关,可有学过这些仙法?” “你说错了,不是我攀扯你师门。我和我师兄都和你无关,你也莫要打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江陵月说。 她那素未谋面的师兄,一个纯纯的唯物主义斗士,要是知道自己死后被这种江湖骗子攀扯上,肯定也很郁闷吧。 栾大眉目间颇有怒意:“女医你莫要欺人太甚。依你的意思,莫非我师兄从不存在,是我空口编造出了这么个人?” “我可没这么说。” 江陵月又笑了下:“但李少翁他从未在陛下面前提到过你和你的师门,没说自己可以招得对吧?” 刘彻沉吟不语,仿佛沉浸在了回忆里。 倒是卫子夫开口了:“确是如此。文成将军他生前从未提到过这些。” “那是师兄他学艺不精、才会羞于提及!” 栾大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师兄明明学了一身的本领,却绝口不提? 但他在心底也是看不起李少翁的——明明学了这么多本事,占断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在刘彻面前露馅,最后落得身陨的下场。 他知不知道自己一死,给他后来者提高了多少难度? 也因此,栾大压根没注意到江陵月话里头的陷阱,直直一脚踩进了坑里。 果然。 江陵月又笑了一下:“听你的意思,你嫌弃我师兄学艺不精。也就是说点石成金、长生不老、乃至招来仙人,这些本事你都会咯?不然也不至于瞧不起他吧。” “这……”栾大一时语塞。 “给我们演示演示呢?” 江陵月话音方落,刘彻的目光就落到了栾大的脸上,显然对这个提议也煞是心动。 栾大的脸顿时涨红了。他也发现,自己一脚踩到了江陵月挖好的坑里。但他无可奈何,因为刘彻明显也想看啊。 在他原先的构想里,他应该先说出几个唬人的法术吊足陛下的胃口,得到权力地位之后,再随便找个“法力不足”“天时不佳”的借口糊弄过去。 自然,为了安抚陛下的疑心,栾大也准备了一系列人前显圣的小把戏,足以糊弄人很久了。 江陵月到底是怎么几句话,就让他不得不交出不存在的底牌呢? 高大英俊的男子额头上冒出了细汗:“这几样法术,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可得,在下……” “也学艺不精呗。”江陵月凉凉道。 “女医莫要信口攀诬!在下真的在海外仙山见过仙人的!他们还告诉了在下名字呢!” 咦? 真见过仙人? 这倒是出乎江陵月的意料了:“你见过谁啊?” 栾大自信地吐出两个名字:“安期生、羡门高!” 江陵月表示没听过。 但她从刘彻下意识前倾的身子,和卫子夫王夫人颇受震动的神色之间,察觉出他俩应该是这时极为有名望的神仙了。 但……说自己亲眼见过神仙,不是和后代收到“我是秦始皇v我50”的短信一个性质嘛。 她一点儿不慌张:“你果真见到了他们俩?” 栾大还以为是江陵月害怕了,自己占据上风,便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情:“那是自然,在下还同他们说过话呢。” “那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啊?” 不仅栾大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愣怔了一下。这是什么古怪的问题,为什么会问仙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你说你是在海外仙山上遇见安期生和羡门高的。可知他们就住在同一处仙山。又因为你一届凡人都能看到他们,所以他们看到彼此,有所交流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所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是邻居,是同门,是仇敌,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他们之间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