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思庵因疫民的涌入而变得喧嚣嘈杂,除了云海棠独居的内堂尚能维持一丝宁静,其余房间皆被用来安置病患。
鸿泥师太慈悲为怀,在庵内命众人将病患一一安置妥当,之后便派人匆匆来报,请云海棠即刻启程,乘坐马车返回府邸。
云海棠跟随着那位身披黄袍的老尼,神情有些恍惚,从内堂的一条隐蔽小道向时思庵的后门走去。
但沿途所见,无不让她心惊。
人群中,痛苦的表情随处可见,每个人的面容都扭曲得如同鬼魅一般,有人捂着腹部,疼得几乎无法站立,有人则虚弱地呕吐着,哀嚎声不绝于耳。
云海棠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幕,如同人间炼狱一般,如此规模的疫,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可有人医治?”云海棠尚未踏出后门,见到仍不时有人往庵里送入疫民,心中担心这些人的安危,向身边问道。
那位身披黄袍的老尼,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无奈。她心中明白,这场疫情如猛虎下山,势不可当,不仅是这些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内的庵内尼师,又有多少人能够在这场灾难中苟且下去呢?
“宫中已派了太医赶来,可眼下太医人手不足,鸿泥师太说还是需在城中再多寻些郎中来才好,只是……”黄袍老尼说着顿了顿,叹下一口气道,“谁又愿意来呢……”
云海棠的手在不经意间紧握,内心深处矛盾重重,彷徨不已,她该如何抉择,是否应该留下?
可是,自己还有什么脸面留下。
云海棠曾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精通医术,能救世间之疾苦。然而,当翠喜在她怀中痛苦挣扎,直至生命逐渐流逝时,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那种深深的绝望和无助,如同黑夜般无边无际,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痛苦不堪。
自己的这些医术还有什么用?
到头来,连自己最好的翠喜都救不了!
云海棠浑浑噩噩地听着黄袍老尼独自的喃喃,她的眼前不停浮现出翠喜被鲜血尽染的身体和痛苦无力的表情。
她的掌心似乎还涌动着从翠喜脖颈处流淌出的暖热鲜血。
云海棠突觉胃里急促而猛烈地被翻搅,整个人颤抖地蹲了下来。
黄袍老尼见状,以为她也染上了疾,慌忙得不知所措,整个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云姑娘……云姑娘……你怎么了……”
云海棠挣扎着摆摆手,她知道自己怎么了,翠喜的遭遇给了她莫大的刺激,只要一想起那个夜晚,她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栗。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那些医书,仿佛只要自己再看见那书上的每一页、每一个字,都对不起翠喜。
她更没有勇气再去迎考而后行医,好像那是翠喜用命换来的一般沉重。
“我去找太医!”黄袍老尼是应了鸿泥师太的嘱托,让她务必将云海棠完好无损地送回云府,可是现在云姑娘却突发此状,她心中胆怯万分,连忙去前院找太医来瞧。
黄袍老尼走后,云海棠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她要怎么做?
她该怎么做?
现在,云海棠只觉得心中无比迷茫,比自己重回正月初十的那天,还要迷茫。
那时候,她虽然没有头绪,但却央求阿爹,让她走考太医院的路子。
但现在,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难道一切都错了?!
“大家都这么忙,你只在这里哭?”
蓦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像是四月和煦暖风中的一缕刺骨寒流,冷峻而震撼,直接冲击在坚硬的岩石上。每个字音都犹如刀刃般锐利,无情地割裂着周围的宁静,让人无法回避,无处可藏。那声音充满了力量,带着无法忽视的威严,让人心头一紧,瞬间拉回了飘远的思绪。
云海棠轻轻回眸,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眸迎上了那人深邃而坚毅的目光。
那目光中,带着几分责备,几分不满,却如同春风拂面般,轻轻地落在她的脸庞上,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这一次,她没有再鼓起勇气地站起来,也没有再用力地回击,而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将脸颊深深埋入双臂之间。
顾允恒猛地伸出一只手,用力将她从瘫软中拉起,使她的整个身体瞬间贴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力量强大而沉稳,就像一座坚实的山岳,稳稳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云海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与他的目光迎面相对。
四目相视间,北玄世子曾经的戏谑与浪浮的眸色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像是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他的眼神,直直地锁定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深深地刻入心底:“你的心愿不是想入太医院吗?”
云海棠的眸中星光流转,虽然她不知道他怎么知晓自己先前心愿的,但现在的她已无力去质问。
她的身体脆弱得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竹,若非他的扶持,恐怕早已重新瘫倒在地。
面前的少女紧咬着下唇,拼命努力地压制着心底的悲伤,但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无法遏制地涌出眼眶。她只能猛烈地摇着头,试图摆脱那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和困惑:“是我错了……我本来就不该学医……或许,郭院判说的根本就不对……或许,霍氏就是因为我开的药方而死的呢……”
“她不是因为你!”顾允恒语气低沉而笃定,不容置疑地将她颤抖的身体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直至云海棠的目光无法抗拒也不知不觉地在他脸上流连。
他的剑眉浓密而舒展,宛如山峦般跌宕起伏,透着一股让人不可拒绝的冷峻。他的双目坚韧而决断,像是历过无数风雨的洗礼,一眼便能将人的心底看穿。他的双唇紧闭而柔软,流畅分明的线条间,仿佛藏了很多想说的话,却在嘴边忍住了宣泄。
他不是应该继续嘲讽自己的吗?
他不是从来都不给她颜面,只是高傲的自以为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