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除这等妖孽是正道责任,这闲事管得不冤。此时若对徐文源讲了琮于已死,只怕他会内疚万分的。
一想起那个人的死,镜屏又一阵悲痛涌上心头。
“我现在只想说两个字:这些人真是讨厌!”她露出少见的怒气,说:“要不就神神秘秘,要不就薄情寡义,人家愿意交心的时候,他(她)反而不在了。怎么我遇上的都是这样的人!”
徐文源被她的怒气吓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镜屏看了他一眼,只好没好气的说:“对了,你还没给我开坛做法事的钱呢,还有,我跟那老妖婆打了一架,受了内伤,
现在一阴天胸口就疼,哎哟,一提又疼了,你得赔我汤药费!还有那些金子,是我和赵先生发现的,说起来你这铺子也有我一份,快,分钱!”
“道长还是这么诙谐,怪不得烟儿喜欢你。”
“是吗?我可对她没什么好感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姐妹,没想到是在利用我。”
“她那么做都是不得已。烟儿对我倒没什么感情,却是很在意你的。自从我们逃到这里后,她常常会说起你来,
说你虽不及琮道长睿智,但性子散漫率真,为人风趣,和你在一起时就会很快乐,说你是一等一的知交好友。她常说得神彩飞扬,
每到这时才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也只有这时,她和我才最有话说。”文源很有意味的看着镜屏,又说:“烟儿临走时专门叮嘱,若是我再见到你,就对你说,你和她还会再见面的!”
“嘿哟,你瞧她神的,还真成了半仙了,还未卜先知了!真要是再见着了,我非得好好教训她!嗯,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实话对你说,我对她从没有真正恨过。她送我的姻脂水粉我现在还留得好好的,舍不得用呢她到底去了哪里?”
徐文源又叹了口气:“烟儿之所以愿意跟我做挂名夫妻,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受了祖父之命,回报我徐家先辈对他家的恩泽。
可到底我们家对她家有什么大恩,能叫她如此帮我,她临走前也没说清楚。‘我完成了使命就好,别的你不用知道’,这是烟儿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至于她如今人在哪里,哎,我也不知道。”
浓浓的思念之情在镜屏的心里涌动起来,她仿佛看见那个玉雕冰砌的烟儿,正一脸欢快的神彩,在街上走着跳着,在绿水间畅舟而歌,在高山云海间肆意的呼喊
镜屏笑了,她回过神时,却见徐文源又一脸的伤感,她明白了,纵然烟儿对这呆子百般厌烦,又常相戏虐,他也忍不住对烟儿动了真情了。
此时他目光中分明是写满了眷恋,而烟儿愿意与自己再见,却对他只字未提,则叫他更觉失落了。
“呆子,她还是爱你的!”
徐文源一愣。
“我可是难得正经一回说话,你听着:她知道你读书没有前途,才叫你去学生意,为你下半生寻了出路;她知道你生意学得不伦不类,才又给你找了个能干的老婆帮你。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报恩的人,能替恩主想得这么周到的?除非她对你有情啊!只是,她终究受不了过那洗衣妇孩子婆的日子,
她就像一只漂亮的鸟儿,不该被关在笼子里,你要是真爱她,就应该看着她飞走,看着她飞得又高又远,想着她落在远远的地方,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啊!”
镜屏和文源聊了很久。
虽然两人分开不过半个来月,却很像久别重逢的好友。转眼间已是晌午,文源先说要准备饭,又说想留镜屏住上些日子。
镜屏说:“那倒不必,我一个道姑在你家住着算怎么回事。行了,我还把你当朋友,以后接不到事做,再来你这里混饭吧。
我习惯了云游,还想去别处看看有没有生意。”说着便起身告辞。文源也不强留,让他娘子照看店铺,自己送镜屏到太湖渡口。
镜屏上了船,对文源挥挥手,便走去船头,索性脱了鞋坐在船弦上,把两只脚泡在水里。艄公划起船桨,
船便在湖面快速飘了起来,过了片刻再回头时,已只能看见文源模糊的身影了他像是正在和身边一个人说着话。
镜屏又看向前面,面前是浩瀚的太湖。微风飘动,细波如皱。远处,斜阳照在波纹细碎的湖面上,像是给水面洒上了一层碎玉,偶有白鸥随着孤帆飘过,宛如梦境。
只是,镜屏却没有心情欣赏湖景,她手托着腮闭上眼睛,心里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以后该何去何从呢?
若是没经历之前那些事情,自己或许还在四处游玩,倒也开心,可现在已经习惯了和那个人在一起,还能恢复以前的日子吗?
想起刚才和文源聊的话题,大多和黄侍烟有关,却很少提“那个人”。想到这里不免奇怪:呆公子和小“狐狸精”那天夜里先逃走了,
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怎么文源也不问问那个人的下落。其实自己倒是很盼着文源能提起他的,这样,自己就有理由再好好想想那个人了:
他的出现,他思索案情的专注和凝重的表情,他一脸的络腮胡子和剃去胡子后
的清朗,他跟自己说‘如果这世上他还有三个朋友,你便是其中之一’,他送姻脂盒给自己,还有,他在乱石纷落中的微笑
镜屏心里又波荡起来,她收了收神,告诫自己:一切都过去了,那个人不管之前多么光彩,现在已经在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
时间过得飞快,再回过神来时,天边已经抹出一片淡淡的晚霞。
镜屏忽然一拍大腿,哎气叹气个不停,即而像发癫似的捶胸顿足起来。
后面的艄公吓得愣在那里,也不敢摇橹了,猫起腰躲在篷子后偷看,只听前面那道姑船客大叫道:“忘了要钱了!”
渡口处,文源看着远方,刚才那缩成一叶的小船此时早已不见,便对身边的人说道:“道长,你为何不愿与胡道长相见呢?”
“我要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改变以前的修行方式。”
“你是说,以前你都是一个人,现在”
“嗯。”
“哎,有人星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我倒很想跟着烟儿,就算她不爱我,可只要能在她身边看着她,也很快乐。”
“就像镜屏刚才说的,烟儿并非对你没有感情,只是,那些从未经历过的情感会让她不知所措。”
“那你也像她一样吗?还留恋着之前的无牵无挂?”
那人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湖面,淡淡的笑了。
此时,数百里外的一个小镇上。
一个中年妇人领着一个少年,两人都衣衫褴褛,正沿街乞讨。卖包子的老板见他俩可怜,便将蒸烂的两个包子递给妇人,
又往她那破碗里舀了一勺稀粥。妇人欠身施了个礼,便拉少年走到一边墙角处坐下,将两个包子递给少年,说:“蔓儿,快吃吧!”
一个路人奇怪的看了看那分明是个后生的少年。
少年察觉到了路人的好奇,便低头不语。等那路人走远了,他一手接过一个包子,将另一个送到妇人嘴边,说:“你也吃啊,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