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爷一听这话,两眼立时放出光来:“老黄,是不是败家子,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可我现在就凄苦无聊着呢,要是能有个自己的骨血,叫我享受几年天伦之乐也好啊。
就算他以后顽劣些,我这些家产,也够他用上几世了。再说了,以后我请好先生教他,叫他明白事理,我再多行善多施舍些,说不定能感动了菩萨娘娘老天爷,叫他成个好儿子呢。”
黄修茂冷冷一笑,只是借喝酒掩饰过去了。他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便随手抽过一张纸,拿笔写了一会,递给徐老爷:“贤兄,你照此方定期食补,六七个月后再按时辰行房,一年内必有消息。”
徐老爷如获至宝,酒也不喝了,揣起方子就回了家。
一年后,徐夫人果然有了生孕,再过几个月,已是大腹便便了。徐老爷喜得整日请法师唱经保胎,又大把大把的放斋施舍,自然,也忘不了黄修茂的赐方之恩。
只是修茂是脱尘之人,不愿到喧嚣之处,中间只到徐家看望了一回徐夫人,教她如何保胎,之后就再也没登过门,徐老爷也不强求。
待到十月胎气已满,便有个胖娃娃呱呱落地果然是个男孩。徐老爷如何能不高兴,便请了有名的法师给孩子取名。
那法师看了一眼小孩,默默不语了良久。徐老爷笑呵呵的求他赶紧赐名,他才回过神来,说:“这孩子长的干净,就叫徐净吧!”
法师说完,便收了施舍,也不吃斋饭就走了。徐老爷喜不自胜,大排筵席许多天。
喜庆的声音犹徘徊在耳畔,转眼徐净已有三岁。有天老嬷子抱着他去逛庙会,晚上看人家放烟花,那是徐净第一次看到烟花,他立时被那满天异彩惊得目瞪口呆,
回家后不吃不喝,眼睛呆呆的看着前面,连眨都不眨一下。接着便发起烧来,大烧了好几天,延医问药都没有用。不得已,徐老爷又去请教黄修茂。
黄修茂本来是居无定所之人,只是贪恋此地山杰地灵,方便他修行,便一直住了下来。他与别人从没有什么瓜葛,只是对徐老爷情深意重,
用他的话说,是有些前缘。此时见“有缘人”来求,难却相请,只得来到徐家,看了那孩子一眼,摇了摇头说:“果然啊,要开始了!”
徐老爷不明所已,忙问什么开始了。黄修茂冷冷的看着他问:“贤兄,当年你找我求方时说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每句都记得,要不是你”
“我救这孩子不难,只是你可要准备好承受了。”
“承受?哎,为了徐净,我倾家荡产也得受啊!”
“好吧,这是你的缘,也是你的债!这孩子没病,就是喜欢看烟花,你买上一堆放了,他看到自然就好了。”
徐家人十分诧异,只是对黄修茂的话不敢轻视,赶紧去鞭炮铺买了许多大烟花,晚上在院子里放起来,徐老爷亲自抱着徐净在空地上看。
谁知那孩子一看烟花,就嗝嗝笑起来,过了一会又吵着饿,给他喂奶喂点心都吃,只是得边吃边看烟花,边看边发汗,过了一晚再摸额头,
居然也不烧了。徐老爷庆幸不已,叫小厮再去将鞭炮铺的烟花全买来,还不够,又火速派人去别处买,天天晚上到县里教场空地上去放,
连放了半月,全县人跟着一起看,如此这场病才算过去。
然而这事并不算完,徐净隔上半月一月,就又像之前那样病一回,病时也不用吃药,只要依前次那样放上十天半月的烟花,叫他乐一乐就好了。
就这么过了快两年,光是买烟花炮杖的银子流出去不计其数。后来徐老爷干脆在附近村里开了个烟花作坊,从湖南请了师傅来做烟花。
谁知作坊刚弄好,徐净却不愿意看烟花了他又喜欢上别的了。
有一回,徐净由小厮领着去徐老爷一个古董铺玩。掌柜一见这金玉小少爷来了,自然不敢怠慢,随他到处看到处摸。
徐净四处跑了一会,就盯上了架子上摆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件宋朝徽宗年间汝窖的大青花瓷瓶,只这一件,也能换下半间铺子了。
徐净指着那件瓷瓶,也不说话,回头直盯着掌柜。那掌柜还有些担心不舍,小厮却早已粗辣辣的拿下来叫徐净摸了。
谁知徐净摸了几下,一把抢过来,举起来便往地上摔去,那碎声直透人心,当值了一个“脆”字!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头,徐净回去后又得上了怪病,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再放烟花他却不见好了。
徐老爷问清小厮缘由,半信半疑的抄起厅里摆着的一件瓷瓶摔到地上,果然徐净眼睛一亮,神色立时就不一样了。
徐老爷又找了几件便宜瓷器往地上摔,却哪里能骗得了这败家小公子的耳朵只有摔那些正经名窖的好瓷器时,他才舒服,摔一般的物件反而叫他哭个不停,不知道他是如何分辨声音的。
徐老爷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叹起气来:“姓黄的道士说的是真的!”虽然如此,他又怎能看着这根独苗一病不起。
就这么又摔了一年多瓷器,徐净又对那些“哗啦”的声音不感兴趣了,渐渐又迷
上了别的。但不管之后迷上什么,
都是不败掉一两间铺子不能罢休的勾当。徐老爷先时还寄希望于请个先生教他正道,可先生第一天到家,第二天就被他抓的满脸血痕,
再长大点就不抓了,直接抄桌椅砸先生。所以纵然徐老爷愿意花钱,也没有先生敢再接这份差使。
苦挨到徐净又大了几年,徐老爷便张罗着给他娶了媳妇,以为这样或许能叫他收敛些。然而徐净此时已是脱缰野马,哪还有人能制得了。所幸他一开始还对他媳妇有过几天兴趣,叫他媳妇怀上了孩子,之后产下了一个男婴。只是这媳妇因体质虚弱,产后不久便死了,临死前自己给孩子取名叫徐文源。
孩子的出生并没能挽回徐净的浪子之心,徐老爷只好自己照顾孙子。这些年间,徐家的家业慢慢的被徐净败的七零八落,到了徐文源八岁时,徐家仅剩下乡间的一些田产那也是因为徐净常在城里厮混,不去乡下,还不知道有这么份产业,才暂时保全,而那些铺子生意,好转手的早叫他散光了。
这时候,徐老爷才真正明白了黄修茂所说的话。那个取名字的法师定也是看出了徐净的“真身”,才给那败家子取了个“净”字。只是事到如今已经无可挽回了。徐老爷多年来被徐净折腾的早成了一付枯槁,便趁还能残啳之际,给孙子文源定了一门亲事,说起来算是文源的远房表妹。
有一天,徐老爷正在堂屋看着孙子写字,抬头见外面一人竟直走来,一身道士打扮,居然正是黄修茂,后面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徐老爷真是意外惊喜,连忙跑到院子迎接:“哎呀,是黄老弟,你回来了?
多年不见了,你这是云游到哪里去了,居然还记得你这老哥哥!”忍不住和他相拥在一起,分开再一看,他还是当年模样,甚至更显得神彩飘逸,而自己却已是风烛残年了,不觉又一阵伤感。
黄修茂笑呵呵扶着徐老爷:“贫道多年来四处游历,上个月忽然不由自主的总是想起贤兄,便决定来看看。贤兄一向可好?”
“好什么,你瞧瞧我这模样。黄老弟是会卜的人,怎么猜不到老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