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昭月立即挣脱,眼前言笑晏晏的人让她胆寒。
襄王妃与她阿娘自小相识,又先后嫁到长安,她从前一度唤其姨母。
所以当阿爷(父亲)入狱,阿娘与阿兄人在外地,她率先想到就是求助这位姨母,然而人心难测……
可四年过去,她居然当没事人一样,无耻至极!
襄王妃僵了下,很快恢复笑意:“你这孩子,同姨母客气什么?”
崔氏起身将庾昭月掩在身后:“这玉镯是你心爱之物,七娘怎敢受?”
“映娘,你……”
崔氏见襄王妃唤自己闺名,心中寒意更甚,扭头看女儿:“阿娘与王妃叙叙话,你去花园玩会。”
庾昭月快步走出正厅,明媚的夏光,一下驱散那股被毒蛇缠住的寒意。
侍女清夏迎上来:“七娘,大郎在琅花亭等您。”
她说的是庾昭月的兄长庾骁,二房长子,在同辈小郎君中排行居长,人称庾大郎。
此时,身后传来庾婉月娇柔的声音:“七姐姐,你等等我!”
庾昭月迅速拉上清夏,两人健步如飞,不多时便走到琅花亭前的青石路上。
庾昭月一眼看到高大威猛的兄长,此刻正同一位少年郎叙话。
那少年郎听到动静转身,庾昭月才发现看错了,是位穿男装的小娘子。
对方看到她先是一愣,旋即雀跃蹦过来:“阿姐!”
庾昭月也提起裙摆,朝她跑过去,一把抱住她:“若竹,好久不见啦!”
这是庾昭月的表妹,祁国公府谢若竹,人称谢四娘,今年十五岁。
“阿姐,我好想你呀!”
谢若竹抱着舍不得松手,天爷啊,阿姐比从前更好看了,抱起来软乎乎的,软……
她拉开些距离,自以为偷偷瞧了一眼。
哇!还想抱!
庾昭月好笑的弹了下她脑袋。
谢若竹是遗腹子,生得清冷雅致,但性子十分跳脱,平生最大嗜好便是赏景。
何为赏景?
美人为景。
庾昭月七岁刚回宋国公府,头回见面就被她抱住,阿姐长阿姐短,哄得她高兴地掏出小宝库。
谁料谢若竹拿了玉石,转头就朝她阿爷献殷勤:“舅父抱抱,四娘最喜欢美人舅父了。”
气得她半天没跟谢若竹说话!
之后她们怎么和好的呢?
谢若竹说带她去谢氏族学观赏小郎君,她勉强同意了。
后来发现赏景确实益处多多,比如炼金石没有进展时,比如在琼州卧床养病时……
“阿姐,我今日装扮如何?”谢若竹像蝴蝶一样转了个圈。
庾昭月仔细打量。
她单髻间插着白玉簪,身穿月白色翻领窄袖襕袍,腰缠革带,脚踩乌靴,十足的清冷少年郎模样。
“如何?”
庾昭月叹气,偏生长了张嘴!
“阿姐?”
庾昭月眨眨眼,冲她勾了勾手指:“哪来的翩翩少年郎,叫姐姐好找!”
谢若竹配合的抛了个媚眼。
“那我今日便随姐姐归家,姐姐既有了我,日后可不许看其他小郎君了,不然人家就……呕,不行了,太矫情了!”
“哈哈哈!”
庾骁看着两位妹妹笑的花枝乱颤,不解的扯了扯嘴角。
而他身后青玉色圆领袍的年轻男子,认真看了庾昭月几眼,温声见礼:“七娘安好?”
这是谢若竹的三兄谢诚。
他整个人像青竹一样修长挺拔,周身充满书卷气。本该是端方君子,却偏偏生了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显得深情款款。
不过庾昭月自小就看他这双眼睛,早就心如铁石,笑着回礼:“三表兄,许久不见,风姿更胜从前。”
谢若竹挽住庾昭月手臂:“阿姐,你们走后不久,三兄考进了弘文馆,是魁首哦!”
弘文馆是大胤顶级的两座学馆之一,藏书极其丰富,囊括历朝历代经典书籍,授业老师由当朝权要、当世大儒、着名书法家组成。
故招生门槛极高。
每年只收三十人,年龄限制在十四至十九岁。
这些人只要不出意外,未来都会是大胤的肱股之臣。
而谢诚十五岁能以魁首入学,庾昭月毫不意外,因为他从小就是长辈口中的那种“别人家的小郎君。”
在兄长沉迷武学、她和谢若竹爬墙看少年郎时,谢诚已经拜大儒为师,研读经史。
“恭喜三表兄!回头我与阿兄补上贺礼,元常公的字帖可好?”
谢若竹惊呼出声,虽然她不好
书法,但是东晋钟元常公的字帖,千金难买!
庾婉月寻过来时,正巧听到这句话,气得暗暗咬牙。
这狐媚子最爱装大方笼络人心,明明已经在和景珣相看,居然还不检点勾引三表兄!
谢诚:“那先谢过表妹了,藏书阁去岁收集了一批孤本,有葛仙翁的……”
“葛仙翁!”庾昭月忍不住打断。
葛仙翁是东晋时期的道士,一位天纵之才,会医术,会炼丹……
她幼时随家人游历,正是看了他的着作,爱上捣鼓金石,在琼州帮了阿爷大忙。
庾婉月见他们聊得热络,急不可耐想插话,却被谢若竹眼疾手快捂住嘴。
庾昭月:“有《抱朴子》全本吗?”
看着少女水润莹亮的乌眸,谢诚极快点头。
庾昭月正想询问能否借阅,斜对面假山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兄且留步,父亲和阿娘特意为你宴请长安权贵,你好歹用了膳再走!”
“世子见谅,边关急报,需要大将军亲自处理。”
庾昭月立即竖起耳朵,景绪的阿兄,不就是传说中,杀人如切菜的镇西军主帅嘛!
她想起崔氏叮嘱,要离他远远的,但景绪那厮在吃瘪,若能亲眼看到,感觉一整天都会开怀。
正犹豫间,听到谢若竹压得极低但难掩兴奋的声音:“哎呀呀,这等秘辛,我们怎么好听呢?”
庾昭月在她眼中,清楚瞧见“看戏”二字。
要不远远看一眼,应当不会被发现!
看完就麻利的遁走,应当不会有事!
刹那间想好几个“应当”,庾昭月有了决定。
下一瞬,她和谢若竹默契转身,看似回避,实则凝神看戏。
庾骁自幼好武,一直仰慕景珣的威名,脚下退了两步,脖子却悄悄伸长。
唯有谢诚,他素有君子之风,教养告诉他应速速离开,但是……
庾婉月本想义正言辞斥责,瞥了眼谢诚,偷偷凑近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庾昭月悄悄转头,拉起腕上的薄纱披帛遮住半张脸。
映入眼帘的是被玄色锦袍包裹住的长腿,继而是被白玉金框带扣住的窄腰。
她鬼使神差想到梦中精怪,身材相仿,若是他也穿这一身……
呸呸呸!
她连忙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赶出去,继续抬眸往上看。
殊不知,景珣早已察觉此间动静,正欲逮人。
肤白如玉,薄唇紧紧抿着,黑眸狭长锐利,右眼尾下有颗殷红小痣。
庾昭月看的津津有味,忽然僵住,白玉面,丹凤眼,小红痣……
她怀疑自己眼花了,忙眨了眨眼,又从上往下看了一遍,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她惊得落下手中披帛,还险些咬到舌头:夭寿啊!梦中那精怪修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