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珣其实完全可以瞒着她,那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心怀正义的镇西大将。
可是他害怕,害怕某一日她发现,他另一面是个残忍冷漠、甚至享受虐杀敌人的怪物。
他当然不会将她拉进血腥的旋涡,但想撕开一片小小的角落,让她心里有一点点预期。
庾昭月怔了一会儿,握住他蜷起的手指,凝视着他的眼睛:“玄度,你割她的舌头,是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妄言,我明白的。”
“其实……”她语气有些吞吐。
景珣将手指插.\/入她指缝间,耐心的等待她继续说。
“其实我生气时,也恨不得割了她的舌头,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凶残?”
景珣料想过她或许会害怕,或许会一笑置之,却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
他另一只手捧住她软滑的小脸,目光灼灼盯着她,他的昭昭总是这样,直白的表达着喜欢和厌恶。
“昭昭,善良应有锋芒,你做得极好。”
庾昭月小脸蹭了蹭他掌心,笑吟吟道:“你也做得极好。”
水汪汪的杏眸弯成月牙,不经意间流露出摄人心弦的流光。
景珣只觉胸膛热浪翻滚,定定看了几眼,默默倒了一盏菊花茶。
他们来日方长,不能将她吓到。
庾昭月浑然未觉,轻快的说着最近的趣事,突然她忆起上次未聊完的话题。
赤海城赛马节……
她有些想问,但是话到嘴边,又担心万一真如她猜想的那般,那岂不是叫他自揭伤疤?
正踌躇间,眼前一黑。
庾昭月睁开眼,还未适应眼前的微光,耳边响起报晓鼓的声音。
她怔了一息,默默拉上夹被,蒙头继续补眠。
等再次醒来,已是辰正时分,灿烂的秋光透过窗格照进来,精美的波斯地毯被衬的金灿灿的。
庾昭月揉了揉眼睛,看到玉兔摆件静静躺在引枕旁,混沌的脑子霎时清明,昨夜糜艳的记忆也跟着复苏。
她伸手抚触唇瓣,滚烫的气息仿佛还停留在齿间,好像挺软的……
软?
她在色迷心窍想什么!
庾昭月羞赧的拉上夹被,胡乱打了个几个滚。
恰在此时,崔氏撩开珠帘走进来。
她卯时不到便醒了,担忧庾昭月昨夜做噩梦,梳洗完便过来探望。
那会儿她睡得正香,如今一个时辰过去,见她还像幼时一样赖床,忍不住嗔了一句:“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
庾昭月听到自家阿娘的声音,忙不迭掀开夹被,露出一张凌乱但娇美红润的小脸。
“儿问阿娘安。”
崔氏仔细观察她神色,见她完全没被昨日的事情影响,心头松了一口气。
“快起来梳洗,你阿爷也刚起来,等你一起用早膳呢。”
庾昭月闻言有些担忧。
阿爷除了休沐外,每日都要上朝,寻常天不亮就起来了,今日起这么晚……
“阿爷昨日骑了三个多时辰的马,肯定累坏了。”
崔氏温声提醒:“等会到了你阿爷面前,可别提这茬。”
“为何呀?”庾昭月不解。
崔氏言简意赅:“你阿兄方才去请安。”
庾昭月瞬间明悟,阿兄铁定又说了不中听的。
母女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暮春和凝雪进来给庾昭月梳妆,虽然不用服丧,但太夫人还缠绵病榻,装扮还是以素净为主。
选了一袭素色裙衫,搭配宝花缬纹白绫背子,简单挽了双髻,簪了枚牡丹纹白玉簪。
崔氏望着她比前几日轻松的面容,不禁想到昨夜那枚玉兔摆件,昭昭难不成有意中人了?
庾昭月放下葡萄纹鎏金铜镜,笑吟吟凑上来:“阿娘,我们走吧!”
崔氏按下好奇,牵着她去了闻鹤院。
庾绍在东次间候着,庾昭月一跨入屋内,便提起裙摆,恭敬行礼问安。
“快起来!”
庾绍见她面颊红润,眉眼间皆是光彩,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温声吩咐侍女摆早膳。
庾昭月也在看他。
阿爷穿了一袭紫色圆领锦袍,俊脸虽略有疲色,但眼神颇为清亮。
她本就不错的心情,更加雀跃。
真好,又是幸福的一天。
待侍女摆好早膳,她脸上笑意更浓,墨玉般的眼眸,弯成一道愉悦的弧度。
早膳有虾仁馄饨、蕨菜肉饼、野参乳鸽汤、金乳酥和桂花糖粥,此外还有几样爽口小菜。
都是她一贯爱吃的。
寻常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连着十日吃素,不是素粥就是素饼,嘴巴都淡的没味了。
她低低嗷呜一声,大快朵颐起来。
庾绍瞧她贪吃的模样,唇角几乎咧到耳根,跟着多吃了一张饼。
这一顿早膳,父女俩都有些吃撑,膳后一同去院中散步。
这时候,庾骁晨练完过来了。
看着高大威猛的长子,庾绍脸上笑容顿消。
庾骁见他还记着晨时那句“人要服老”,嘀咕了一句“小气”,结果被庾绍听到……
父子俩又开始“父慈子孝”,庾昭月乐得哈哈大笑。
崔氏也摇头失笑,牵着她说道:“昭昭,等用完午膳,你和大郎便搬回灵鹤园。”
庾昭月闻言一怔。
她的确不想留在宋国公府,每日要给太夫人请安,请安还容易撞见庾婉月……
但是她舍不得父母,他们一家人很少有分开的时候。
崔氏见她扁嘴,柔声哄道:“太夫人身体还不太康健,你大伯要闭门思过,我和你阿爷再留些时日。”
庾昭月闷闷点头:“那我和阿兄隔天回来,给您和阿爷请安。”
崔氏摇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你安心住灵鹤园,若是想阿爷和阿娘了,就让人捎个信,我们回去看你。”
宋国公府近来运道不好,太夫人瘫痪在床,杜氏吞金自戕,庾清月死于鸩酒。
怎么看怎么晦气,她实在不想让昭昭沾染这些。
庾昭月眼睛有些泛酸,揽住崔氏胳膊,依恋的蹭了蹭。
她怎么这么幸运呀,遇见世上最好的爷娘!
崔氏心口发软,揉了揉她后脑勺,笑话道:“再有半个月,就到你十六岁生辰了,还这般爱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