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是同北方四爷坐首班车赴蒙山的。我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地在蒙山,北方四爷去寻找的那一笔富贵自然也在蒙山。我的任务就是以向导的身份把他带到我在小说中虚构的那个村子里。
2013年欧洲的严寒也影响到了我们蒙阴小城,都立春好些天了,气温还是持续走低,冷风嗖嗖地吹来,让人不时打个寒颤。破破的公共汽车里没有空调,冷得让人难以忍受,我在打了一个寒颤之后,又皱了一下眉头。往常这个时候,我早打开电脑,坐在集中供暖的书房里写作了,可是现在,我不得不冒着严寒外出。都怪这个来自齐齐哈尔的疯子,他匪夷所思地要去寻宝,才让我有了今天的罪受。真是可恶!我之所以答应送他去蒙山,就是为了尽早摆脱他。我早打算好了,将他带到目的地之后,找个旅馆让他住下,我立马就返回县城来。
坐进车内的北方四爷显得很高兴,他的双肩包放在旁边空着的座位上,三角型的拐杖抱在怀里,一脸高深莫测地微笑着。时不时地,他还与上车的乘客打个招呼,或者帮扶谁一把。他的行为与表情,与昨日那种诡异的样子判若两人。我坐在他的另一侧,在偷看了他一眼后,瑟缩了一下身子,闭上了眼睛。心里盼着车走得快一点,早一点到达目的地。
车尽管走走停停,慢慢的还是驶出了县城。接着驶过一座跨河大桥,便奔向去蒙山的柏油公路。透过车窗向远处眺望,蒙山的轮廓就出现在面前。天冷,没有雾,也没有霾,能见度相当好,蒙山上的树木和巨大的岩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疯子知道这就是蒙山之后,脸色突然变得肃穆。他不再搭理车上的乘客,管自把脸贴向车窗,眼定定地盯着蒙山看了起来。他的目光如刀,似乎要把蒙山看穿,快点找到那笔在我的小说中虚构出来的富贵。
半个小时后,车驶离了柏油路,沿着一条窄些的水泥路向山里走去。在山岭沟坎间盘盘旋旋地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蒙山的极深之处。那儿有一个小村子,我小说中虚构的故事发生地,就是这儿。村子叫布袋峪,因为像一个布袋,只有一个进出口而得名。该村原来是蒙山之中最为闭塞的小山村,百多户人家全部散乱地住在深山之中。最近这几年,当地政府大力发展旅游,修起了一条公路,那路竟然穿透“布袋”的底儿,通向了蒙山对面的另一个地方。从此,这个村子不再偏僻,看上去与普通的山村别无二致。
随着旅游的开发,村子里的百姓活跃起来,有一部分村民在路边建了房子,办起了小旅馆,农家乐什么的,招了不少城里人来这儿游玩吃喝,倒有不小的收入。
我就在一个路边店门外下了车,然后带着那个疯子进了一个农家小旅馆。
冬天,小旅馆里几乎没有房客,所有的房间都空着,住宿费也极其低廉。我为他挑选了一个朝阳的房间,带他走进去。尽管房间十分简陋,连空调都没有,但他四下里看了看,还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没有与他多说什么,把他安顿好,又对店主叮嘱几句,便向他告辞。他也没有挽留我,将那双肩包放在房间内,然后以主人的身份出来,要送我上车。他边走边说:“彭兄,你的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着,我们随时联系。”
我搪塞道:“好的。”
他又说:“这笔财富咱们两个共同拥有,一旦我有情况通知你赶来,你得马上来。”
我仍然搪塞地说:“可以!”心里却在想,算了吧,你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啊?
他见我点了头,便伸出手来同我握手道别。两人的手刚接触在一起,正好有一辆公共汽车驶了过来,我便同他胡乱一握,将手抽出,冲汽车招招手。等车停下,我便将他一丢坐了进去。车重新发动起来,徐徐地驶离布袋峪的时候,我冲着车窗,看见他正站在路边微笑着向我招手。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小城。再过十分钟,我就进了家门。当我从严寒中走进温暖如春的家中时,登时有一种摆脱羁绊的轻松,一屁股坐在那里长出了一口气。
我打开电脑,准备修改那个戏曲剧本。我把操作系统打开,握起鼠标开始写作。谁知,我竟一时难以把精力集中。不知怎么的,我的眼前老是出现那个叫北方四爷的疯子的影子,还有那笔异想天开、痴人说梦般的财富。我想,现在,他是不是开始在布袋峪村寻宝了?想到他拄着拐杖,在那个小山村里到处寻宝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过了许久,我才把这事抛开,并且将手机关掉,全副身心地集中在了那个剧本上。
剧本的修改很顺利,当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差不多就把那北方四爷全忘了。当然,也不能说全忘,偶尔想起他时,我就会想,也许他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已经走掉了,再也不会来打搅我了。因为他是神经病,神经病做出的事情是没有什么规律可言的。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再接着是第四天第五天。这么着就过了一周的时间。
一周之后,没有他的消息,我就知道彻底地把他给摆脱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放心地把手机打开了。然而,让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我刚打开手机,电话铃声就清脆地响起来。我一接听,
天呀,竟然还是那个唐老鸭嗓门。我叫道:“你,你怎么又把电话打来了?”
他在电话里高兴地说:“彭兄,请快快来一下。”
“来一下?去哪?”我说。
“来蒙山啊,我找到他了!”他兴奋地叫道。
“找到谁?”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天恩啊?你小说中的主人公天恩啊?”
“啊?”我叫了起来。
我那篇叫《野山野岗》的小说中的主人公,的确叫天恩,但他是我虚构出来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可是,这个来自齐齐哈尔的家伙,怎么会找得到他呢?
我说:“你现在在哪?”
“还能在哪?布袋峪啊?本人现在就在天恩家门口的柿子树下呢!”
我愣了半晌,就一屁股坐在那里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