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的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源于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当时我正坐在电脑前码字,十指把键盘打得劈哩啪啦。
将键盘打得噼哩啪啦的我是个职业作家,专门写一种叫小说的东西。我在纸质的媒体上发表的所有文字,统统地全是小说。不过,这几天我本人也有点匪夷所思,竟然莫名其妙地写起了剧本,而且还是一个戏曲剧本。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皱着眉头、绞着脑汁,在推敲女主角的一段唱词,突起的电话铃声将我吓得一哆嗦,把思路给打断了。我犹豫了那么一下,拿起放在案头上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并且习惯地发出一声“喂。”
话筒里传来一个遥远的、陌生的,类似于早些年热播的一个动画片里唐老鸭的声音:“你是彭先生吗?”
我说:“是,您哪位?”
话筒里的唐老鸭说:“我,我叫北方四爷。”
北方四爷?这算什么鸟名字?我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但是,很快,我皱起的眉头就舒展了开。我忽然想起来,现在已是网络时代,地球人多半都成了网民。网民们除了都有一个传统的名字外,还都有一个网名。我本人其实也有网名,而且还不止一个,什么地精、小腕、臭老横什么的。“北方四爷”四个汉字,是网名无疑。由这个网名,我还忽然想起了另一个网名:南派三叔。眼下,我的电脑桌上正放着这小子主编的一份叫《超好看》的杂志。那是我刚从当当网邮购来的,虽然还没有来得及仔细阅读,只是胡乱翻了翻,可杂志后面征稿启示中许诺的千字千元的稿酬,却让我动了心。我正盘算着写完这个剧本后,根据这家牛皮烘烘的杂志要求,也弄上类似的一篇,挣俩小钱花花呢。
北方四爷与那个南派三叔之间有什么瓜葛,我且不去想,我又开了腔:“您找我有事?”我尽量表示着客气和敬重,用了“您”这么个称呼。
叫北方四爷的家伙却有点出言不逊,说:“没事我千里召召地给你打电话干什么?我有病呀是?”
他说的“千里召召”中的“召召”这两个字,并不是我用五笔输入法打错的,是对方用嘴巴说出来的。看来我今天遇到的北方四爷不但有着唐老鸭似的嗓门儿,还是个底底道道的白字先生。
我没有给他纠正过来,只是私下里笑了笑道:“有事那就请讲。”
他说:“我看了你的一篇小说。”
“哦,是吗?”我一怔说,眼睛本能地亮了亮。
我刚刚说过,我是个职业作家,我发表的所有文字统统的全是小说。在刚刚过去不久的2012年里,我还小有成绩,在全国各地的纯文学刊物上一共发表了五个中篇和好几个短篇。不过,这些作品发表之后,除了收到可怜巴巴的几文稿费外,在读者中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也没有哪个知名的刊物给选载,更没有哪个评论家给整出篇评论来吹吹。今儿个忽然有人打电话来,说看了我的一篇小说,听口音还是来自遥远的外地,我就不能不有点小激动,不能不有点小意外,说话的口气也跟着越发客气起来。
我说:“您看的是哪一篇?”
我又用了个“您”字。
北方四爷依旧用唐老鸭似的嗓门说:“《野山野岗》。”
《野山野岗》?我的大脑出现了瞬间的短路。在2012年,我并没有发表一篇叫《野山野岗》的小说。在发表的五个中篇中,有个中篇倒是与这个名字颇类似,叫《野草与野花》。这部我十年前就写完,改了几十遍,差不多有三万字的中篇,为我换来了20000人民币。当然,我在这里要说明的是,人民币的单位不是元,而是分,两万分。在瞬间的短路之后,我的大脑又灵光如旧,我猛可想起来,我是发表过一篇叫《野山野岗》的小说,但是,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究竟是哪一年发表的,我一时都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这个短篇小说发表在济南市文联主办的一个叫《当代小说》的纯文学刊物上。我还记得当时该刊物的主编叫崔苇,不过,现在的主编已经换成刘照如了。
两个主编都是我的老师和朋友。
我叫道:“都多少年的作品了,你怎么还记得?”
他说:“我刚刚看完。”
我叫道:“刚刚看完?”
他说:“也丝。”
我知道“也丝”是英语,就是“是”或“对”的意思。现在有好多人都喜欢在说话的时候冷不丁地整出一句半句的外语,一是装幽默,二是显示自己懂外语,是个海归什么的。我就顶顶厌烦这类的人。不仅仅是厌烦,遇着这类人的时候,我都气得要命,恨不得抡起胳膊,结结实实甩他一个大嘴巴子。
我也想甩北方四爷一个大嘴巴子,无奈鞭长莫及,我就没有出手,也没有吭声。就听他继续说道:“彭先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昨天我路过一个旧书推,顺便买回来几本烂杂志,回到家里歪在床上顺手一翻,就看到了你的《野山野岗》。一气看完之后,就按照杂志社上的电话号码,一路打听着,把你找到了。其过程非常自然和容易。”
“哦。”我说。心里想,如果真如他所说,通过刊物找到我,的确非常自然和容易。
我又说:“看了拙作,有何赐教?”
他道:“赐教谈不上,但我有想法要和你交流。”他的唐老鸭嗓门如旧。
我想,他如果没有想法与我交流,肯定不会浪费话费来找我。便说;“请讲吧,本人洗耳恭听。”
“闹!”他用唐老鸭嗓门又说了句外语,之后马上又转换成汉语:“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在电话里谈呢?”
我不解地说:“不在电话里谈,在哪里谈啊?“
他沉吟了一下道:“这几天你不要外出,我要亲自到你们山东与你面谈。”
“面谈?您在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位北方四爷是何方神圣呢。
“齐齐哈尔。”他说。
齐齐哈尔?我立刻想起了地处祖国东北部的那片广袤的黑土地,还有那里的千里冰封与万里雪飘。从那地方到我所在的山东省蒙阴县究竟有多少距离,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很遥远很遥远,除了坐火车外,还要坐汽车。我叫道:“一篇过气了的破小说,值得你不远万里来找我面谈啊?”
“值得值不得,等我与你面谈了,你就知道了。”他竟然率先把电话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忙音,坐在那里目瞪口呆。
当然,我没有似呆头鹅一般长久地这么怔下去,很快我就明白今天遇到什么人了。这位叫北方四爷的家伙,一定是一个吃饱了没事干,无聊得要上吊的神经病!舍此没有其他的解释。我苦笑笑,将手机一丢,重新敲起了键盘。还好,我写戏的思路没有被打乱,很快,我就沉浸在了那个具有主旋律性质,描写沂蒙山果农为发展优质蜜桃而创办合作社的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