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霖与周公子是在百花楼的后院门外分别的,沈煜下了车辇,一直注视着她回去院后厢房里。
侍卫提醒他要早些回去,时局动荡,他流连在这勾栏里似有不妥。可他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厢房门前,叩响了那扇门。
门内传来她动听的问话声:“何人?”
这要他怎么回答?他说不出口,她已然为他打开了门,眼神中布满惊讶,“瀛王爷……”
她的体香是清冷的,他闭眼深嗅,迷乱之余已经踏入屋内将她一把揽在怀里。
她并不挣扎,他不由抱得更紧,片刻过后,她仰起脸凝视他,乌黑翠玉般的眸子,似幽怨似蛊惑,四目相接,他的整颗心忽地沉落下去。
一眼回眸可倾城,也足以令世间许多男子为之陷落,包括他在内。
不料她眼眶突然泛红,几乎就要有泪水流淌而下。他以为是自己的鲁莽冒犯了她,不禁感到歉意,松开她退后一步,她忙解释:“我只是想到家中落魄事,忍不住心中难过罢了。实在是瀛王爷的年纪……和我一位兄长相仿,令我不觉地想起他来。”
“明姑娘不必致歉,是我轻率了。”他抬手拭去她眼角那颗即将滑落的泪珠,留下一句,“明日再见。”
只是那日之后,沈煜并未履行承诺。
并不是他失了信,而是朝政繁忙,他脱不开身,也渐渐地忘了与她之间还有再相见的约定。
战事一发不可收拾,豺狼四起,军情紧急。骠骑将军因病重卧床,他不得不带领三军出宫征战。
那年沈煜只有二十岁,遗老阵容自是对他的年轻与粗暴过分不满。
只是战争需要他,他的做派也的确超乎年纪的狠辣。
沈煜赶赴战场,谁知却在战事中遇刺,伤势极重,军医说他活不过当晚。
可沈煜昏昏沉沉地熬过了一晚,竟没死。母妃曾问起他是怎样撑过来的,他嘴上说不知道,心里却如明镜。
他想到了她的一瞥一笑。
分明没有过多了解,他却因想着她的面容,而从鬼门关走过。他方才想起,距那日与她承诺后,已有二十几日不见。
待伤势复原,为父皇平定了战乱,沈煜起身返回白鹭城。前来迎接的自是何秦,嘘寒问暖一番,又在府上举行宴请聊表心意。
是在那场宴请上,沈煜与明霖重逢。
邂逅她的那一日,何秦的府上宾客众多,舞姬翩翩起舞,丝竹声响在耳畔。他腰上的伤连举起酒杯时都会隐隐作痛,却一眼瞥见明霖从人群中走向他,眉眼带笑,身上飘来的香气蚀骨销魂。
他清楚记得,那日明霖穿着一件梅花底的衣裙,耳坠上的红翡翠映着雪光般的白皙肌肤,闪闪熠熠。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走来,目光从她的肩一路滑落,细腰玉带,纤纤如柳。
“瀛王爷,别来无恙。”明霖抿着嘴角的模样还略带稚气,他约莫她的年纪要比他小上几岁。
“明姑娘。”沈煜也对她点点头,“别来无恙。”
那晚他们聊了不少,沈煜从未对人推心置腹过,可对明霖,他甚至说起了自己的家世。
他母妃出身还算阔绰,与父皇生了四个孩子,他排行老三,从小没读过多少书,只爱舞枪弄棒。后来,他被父皇派去战场,一路立下战功,才比其他皇子得了待见。可惜,他只懂带兵打仗,不懂那些儿女情长,更不会去讨父皇欢心。
但他带兵走来,野心是万丈的,却敢说做得到问心无愧。
讲到这里,沈煜竟不好意思了。明霖一副听得入迷的样子,要他再说下去。
他不愿讲了,她只好作罢。有一位公子在这时来约她同坐,明霖却看着沈煜婉拒那人:“对不住,我今夜已有郎君在侧。”
沈煜闻言,心里喜悦,约她去外面走走。明霖落落大方地跟在他身后去庭院,又绕到外面去,两人一路往前,走得很慢。她时不时地将长发挽去耳后,那动作撩拨心弦。沈煜侧眼望着她,发现她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的小摊笑道:“那边有花灯,我从来没有试过。”
他问:“你想试试么?”
“自是想的。”
“那走吧。”
“瀛王爷要陪我放花灯吗?”
他只笑笑,没作答。
一块碎银可买十盏花灯,明霖坐在河边研究,沈煜用火石替她点燃,两人的动作颇有点笨拙。她好几次弄灭了火,又差点烧到手指,见她这副样子,他不由大笑起来。
明霖有点生气地抱怨,“你别笑我,我说过我从没试过这个。”
沈煜故作惊讶状,“这么巧,我也不太擅长这个。”
明霖显然慌张了,担忧地扭头看沈煜,“那要怎么才能把它们放去河中?你应该早告诉我才对,白白浪费了银子。”
沈煜认真的表示赞同,然后又低头研究起来。几秒之中,他托起一只花灯,竟也放去了河面上。明霖露出惊喜神色,见他又放出了几只,她忍不住开心的笑了出来。
满河灯火,夜晚的风携来暖意,吹散她发丝中的香气。沈煜在她的身边,凝望她满足的面容,
他的嘴角泛起微笑,只觉得沉溺于此,未免不是一件美事。
其余的一切都不必计较,他想着理应要装作全不知情。
花灯越走越远,明霖许了心愿,沈煜饶有兴致的问她:“你都许了什么愿望?说给我听听。”
明霖神秘地笑道:“以后再告诉你,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之后,他们没有回去何秦的宅邸。她打算回去百花楼,言下之意是在请他送她。
沈煜望了望四周,转眼深深凝视她,开口则是,“不如,你今晚来我的住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