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七皇子殿下……”
血海里有人在呼唤他,他们哭喊着、哀叫着,那声音穿透火海,将他一点点的,从白骨尸堆中拖拽了出来。
“只有七皇子活下来,才能是留得青山在……”
“殿下,你要为咱们报仇啊。”
“杀回皇宫,登上帝位啊殿下!”
火海渐渐熄灭,暴雨逐渐停歇。
他眼前的画面忽然又变成了纸醉金迷的皇宫大殿。
眼前是光怪陆离的奢靡光景,东宫大殿敞开大门,缓缓而来的车辇上走下了华服女子,她抬起眼,略带懊悔与愧疚地看向他,沉声唤道:“七郎,你回来了……”
七郎。
他们都在叫他七郎……
可混乱的记忆中都是那女子哭泣、无助的模样,他似在强迫她,无数次缠绵,无数次恩爱,在意乱情迷之间,他恍惚地发现自己竟站在悬崖之上。
下方是湍急的河流,她绝望、崩溃地指着他喊道:“你真该天诛地灭!”
他痛心疾首地回过头,看见她的身子一点点破碎,他想去抓住她,可抓在手里的只有幻象,唯独她的咒骂、斥责还回荡在耳边,她骂着他该千刀万剐,咒他死无全尸,到了最后,她流淌下血泪,转身从悬崖上坠落,连同她身上的皮肉都一片片瓦解纷飞,整个人也一起消散不见了。
他便追着她消失的方向跳了下去,可等待他的不是河水,而是万丈深渊。
他不知自己会坠落到何处,只是怕会再也见不到她,奈何无论如何也无法张口喊出她的名字,费劲千辛万苦的终于想起她的名字——
“……妤……”
“容妤!”
他猛地睁开了眼,惊恐地坐直了身形。
汗水从他的下巴处滴落,他气喘吁吁扶住自己的额,哽咽着平复心绪,忽然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抚在他臂膀上。
转头一看,溪娘正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柔情如春水,竟瞬间便令他平静了下来。
他吐出一口气,对她笑了笑,“醒了?”
溪娘点点头,低头时瞥见他赤裸的身体,不由地回想起二人之间的情事,自是羞怯地转过了身。
他也因她的羞涩而回忆起了此前之事,心境复杂地穿上衣衫,缓慢地系着衣扣,心里想的都是不知该如何去解决的问题:修行之人做出这等事来,实在是大逆不道,若被师父知晓,恐怕会把他逐出门去……
可师父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如何能对师父背信弃义?
但望向一旁的溪娘,她虽因被下药而迷情,可总归是与他有了方才那番肌肤之亲,更何况……他心里也是不后悔的。
正想着,溪娘已捡起草地上的木棍,将干草拨开一些,在泥地上写起了字。
借由门缝着的月光,他看见她写的是:不必考虑我,我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的。
他一怔,怜惜的眼神探进她眼底。
她含笑,又写下:道长是为了帮我解了药性,我清楚修行之人是不能破戒的,更不想连累道长坏了道观规矩。所以……只要你我都瞒下此事,就不会有旁人知晓。而道长,也可以了无牵挂地前去周国。
他只有片刻的迟疑,很快就对她开口道:“我如何能假装何事都没有发生过的离开?你与我已经——”话到此处,他觉得羞于启齿,但还是坚定道:“我绝不会抛下你一走了之,倘若……倘若你没有婚配之人的话……”
溪娘赶忙摇头,那是没有的意思。
封无便露出释然的笑意,他低了低眼,像是鼓足勇气般地说道:“虽然你我还不够了解,我也知道说出此话显得唐突,但事情终究是发生了,我是男子,理应对此负责,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回去道观里求师父同意。”
溪娘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她动了动口型:同意何事?
她竟问他何事。
封无凝视着她的眼睛,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承诺,毕竟道长不可成婚,而他也不确定师父会否答应此事。
他自己……也不知此生究竟该不该娶妻成家。
溪娘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了许久。
直到他察觉到她的视线,有些似笑非笑地回应她的目光,“你想和我说什么?”
溪娘伸出手,示意他摊开掌心。
他照做。
她便在他手掌里写出了几个字。
“我不想离开村子。”
他略有困惑:“可不离开这里,你如何能随我回去道观?”
溪娘问道:为何一定要与你回去道观?
他不由地蹙了眉:“你我之间,眼下如何能就此作罢呢?你已经是我——”他话到嘴边,总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似曾相识,再抬眼看着她这张脸,总觉得好久之前也曾同她这样讲过。
哪怕不知道从前是如何的,但他眼下却非常清楚,这话不能说出口。
一旦出口,必定伤人。
而见他似有难言之隐,溪也有些于心不忍,便轻拍了拍他手背,重新翻开他手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道:不必担心我,村子是我的家,我在这里生活很开心,你有你想去的地方,日后愿意回来这里,也可相见。
他却沉下眼,握住了她的手,心中有说不清的欲望在翻腾。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后,门外传来了窸窣的响动声,将庙门打开的是附近的村人,见有人在庙里,背着柴火的村人吓了一跳。
“哦呦,我是想来这里住一晚的,竟没成想有人在……”
封无立刻起身道:“无妨,我们只是被困在此处,幸得兄台开了门。”说罢,便探手捞起了身旁的溪娘。
他手掌揽在她腰肢处,动作格外熟练,像是习以为常。
溪娘却是不习惯这般的,稍微推开他一些,面红耳赤地后退几步。
封无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不敢再探手牵住她,只是率先走出庙门,又停下身来等她跟上。
二人离开破庙朝村子走去,抬头望天,已是夜半三更。
溪娘不忘提起水井旁的木桶,她跟在封无身后,哼着婉转的曲调。
封无觉得自己曾经听过这曲子,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溪娘一下子撞到他背上。
鼻子有些痛,溪娘揉了揉,很快就听见他的声音——
“容妤。”
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溪娘愣了愣。
他望着她眼睛,沉声问道:“你曾听说过这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