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妤绝望地看着沈戮,她不认得这个人,曾经的沈戮必定早就死了。
如今活下来的这一个,是恶鬼,是梦魔,是恨不得将所有亏欠他的都拖进炼狱之中的复仇之人。
可沈戮所经历的惨痛,又能与谁诉说呢?
当年,耳畔传来的只有乌鸦暗哑的嘶鸣声。
再一抬头,赫然呈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修罗炼狱般的战场尸山。
天红如血,风硬似刃,他的手臂猛地从尸山中伸了出来,那手皮开肉绽,遍布鲜血,却拼尽力气地支撑住那些污血的铠甲,一点点、一寸寸,艰难的从尸山中爬了出来。
他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支离破碎的战甲上插着数只羽箭,唯一双嗜血的眼睛从散乱的发丝中闪着求生的欲望,他踉跄地从尸山上滚落,踩着破烂的靴子,步履薄冰地走在血河之中。
“怎能死在此处……我沈戮……怎能死在此处……”他如呓语般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几次跌倒在血河里,溅上满身泥泞与腥臭,却还是执着地匍匐着向前爬,哪怕是抓住一株枯草、一块碎石,都要借助它们渺小的力道再向前一点。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能死……
他赫然抬起头来,眼睛里迸发出了的杀意直逼皇宫方向。
而那时的皇宫里头,却是醉生梦死之景。
他们都巴不得沈戮暴尸山林间,自打他母妃死后,再没有人在意他生死,就算皇帝想要寻他,奈何太后手握强权,羽翼未丰的皇帝也是不敢贸然行动。
他只能想方设法地重新杀回朝堂。
“可我千想万想,竟想不到这皇宫里头最先背叛了我的人,是你容妤。”沈戮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扭曲到了极致,事到如今,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更爱她一些,还是更恨她一些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放下过去的仇恨,我想着要与你重续前缘的,只要你能对我心怀一丝愧疚——”
“我为何要对你愧疚?”容妤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问心无愧,从未对不住过你,何来愧疚之说?”
若换了从前,她在说出这话后必定惹得沈戮暴怒。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怀了身孕,沈戮很怕与她争吵要动了她胎气,更何况,他一心只想着称帝后把她纳进自己宫里,如此一来,再也不必在意那些“不伦”的说辞,他和她将会是正大光明、合情合理了的。
“我不想和你吵了。”沈戮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强压了怒火,沉怒未消,垂眼打量她片刻,低声道:“你眼下只管好生休息,旁的事情,无需你挂心。”
容妤却一声不吭地别开了脸,她攥紧了锦被,骨节发白。
便是这细小的举动令沈戮察觉出了一丝端倪,他蹙起眉头,威慑般地同她道:“别盘算鬼心思,你若敢对我的孩子下毒手,我就把阿满的尸体送到你面前。”
容妤反而冷笑一声:“阿满不也是你的孩子吗?我肚子里的这个,怎就比阿满高贵了?”
“生在宫里的,和生在外面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沈戮略微昂起下巴,漠然道:“阿满终究是不被朝臣认可的,但我日后也不会亏欠你,只要你乖顺了些,他也能得个爵位,总比做庶人强得多。”
这一次,容妤狠狠地瞪向了他。
即便是充满了嫌恶的眼神,可她终归是愿意看他了。
“沈戮。”她哽咽着,极尽痛苦地对他说道:“已经这么多年了,你恨我当初嫁给沈止,恨我父亲离间你母妃与皇后之间的关系,又恨我应了太后的主意从你身边逃离,可你对我做的一切难道还不够消解你心头的怨怒吗?即便我再如何不是,阿满总归是无辜的,我不求你善待我,但对他……总该要手下留情吧?”
“你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沈戮冷笑道:“你没有任何资格同我来讲条件,你能做的,就是接受我给予你的一切,好好生下你肚子里的这个,否则,你再也别想见到阿满了。”
容妤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她眼眶里浮起了不甘心的水雾,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沈戮别过了脸,不再去看她,像是怕动摇了自己的决意似的,他到底也是会于心不忍,但仍要震慑她道:“在我称帝之前,你暂且住在东宫里,等时机一到,我会带你入我的寝宫,其实你也该庆幸,至少你怀有身子的这段日子里,我不会碰你。”说罢,他拂了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容妤心如死灰般地注视着大敞的房门,房外皓月惨白,暮云飘散,不知从哪个宫里传来了凄凉婉转的琴曲。
她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腹,从未如此厌恶过自己的身体。
对沈戮尚且还残留的一丝过往情谊,也随着他越发残暴的行径而彻底殆尽了。
容妤只觉一切都变得虚无、毫无意义,她从前为了许多人妥协,以至于无数次地牺牲自己的感受,换来的也都是沈戮的变本加厉。
她受够了。
思及此,容妤抬起了黯淡的眼,她看向了屋梁,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衫,薄纱足以拧成绳索,她迫不及待地下了床榻,搬过了圆椅,没有
丝毫迟疑地踏了上去。
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后,沈戮站在天牢门前,看着狱卒把裴麟从牢里抬了出来。
白布下头的人虽然没死,但也是残废了的,双脚和双腿皆是鲜血淋漓,可碍于他姓裴,自然是不能让他死得透彻,就命人带去御医那里医治。
剩下陈最沉默地站在一旁,沈戮转头打量他,冷声道:“别以为你逃过了一劫,我还没有和你清算旧账呢。”
陈最背脊发凉,不敢多言。
直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沈戮闻声转过头去,只见东宫宫女气喘吁吁地跑来,她惨白着一张脸,惊惧万分地同沈戮道:“殿、殿下,大事不好了!保林娘娘她……她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