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绯月怔住,还没明白慈恩大师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听裴宴清道:“用我一人之尘缘换天下苍生之安然,这不正是大师所期待的吗?”
他从容的跪在慈恩大师身前的蒲团上。
“她是我全部的心念所归,大师,您拦不住我的。
何况,如果我真的尘缘未了,您也不会告诉我这个方法,您说对吗?”
慈恩大师长叹了口气,手中的剃刀终于还是落了下去。
“世间诸事,情之一字最是害人。
难得还有人因情而放下仇恨,罢了罢了……”
随着慈恩大师的一声声叹息,裴宴清乌黑的头发一缕缕的落地。
云绯月看着那落了满地的青丝,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随即就看到裴宴清换上袈裟,一步一匍匐的沿着台阶而上。
每上一个台阶,便低头朝拜一次,口中低声呢喃着云绯月听不懂的梵文。
心里的念头越来越烈,云绯月干脆跟了过去。
大慈恩寺从山下到大雄宝殿,整整三千台阶,乃是为考验信徒们的诚意而设。
而裴宴清自这三千台阶上膝行 而上,用了整整一天。
从天光大亮行至翌日的晨光熹微。
冬日的石阶冰凉透骨,裴宴清跪了不到半日,身子其实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跟着过来的黎阳和黎清心疼的不行,一再劝阻,却还是没能拗得过他。
云绯月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震惊,再到麻木,终于还是看着他一路跪行到了大慈恩寺的正殿。
彼时慈恩大师已然在正殿等候,云绯月看到了一枚刻着她生辰八字和名字的聚魂灯。
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得到了最为确切的答案。
可不等她再看具体一些,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变成了裴宴清坐在风章宫书房里笔走龙蛇的模样。
她甚至看到了对方写下的内容,“朕身体欠安已久,如不幸驾崩,朝中事宜可托付皇后云氏绯月,携皇长子裴云景……”
耳边有繁复的吟唱和浅浅的呼吸声传来,云绯月悠悠然睁开了眼睛。
昏迷了数日,哪怕寝殿内已经没有别的光源了,仅仅是凤榻两侧的烛光也令她不适的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倒是听清楚了,耳边的确是有人的呼吸声,也有人在诵经。
只是云绯月的记忆有点断裂了,之前的梦魇和后来看到的画面与现实中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微微侧首,就对上了裴宴清平静的睡颜。
凭心而论,裴宴清的相貌绝对是云绯月见过的人中最为顶级的。
融合了大部分人喜欢的皮相美和扛得住岁月璀璨的骨相美,便是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也美的如同一幅画一般。
想到在梦境中看到的画面,云绯月心情复杂的扭过头去,轻声道:“有人在吗?”
平静的木鱼声和梵音都停了下来,“皇后娘娘可是醒了?”
云绯月被这突然出现在风章宫内的男声给吓了一跳,很快又反应过来,“慈恩大师,是您吗?”
“正是老衲。”
慈恩大师淡定的应声。
云绯月的思绪瞬间回归现实,“大师您怎会在本宫的风章宫里,陛下为何又昏迷了?
本宫昏迷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现在距离本宫昏迷之时过去多久了?”
她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每一个问题都很有必要性,并不是废话。
所以慈恩大师虽然被问的有些无奈,回答的却并不敷衍。
“云施主莫急,您昏迷了六日,陛下等不到您醒来,特地入梦去唤醒您。
陛下身体无碍,不出意外的话,稍后就能醒了。”
云绯月复又侧首去看裴宴清,果然,对方除了没有意识之外,倒没什么受伤或者昏迷的其他迹象。
躺了六天,云绯月浑身上下都僵了。
意识昏昏沉沉的都忘了慈恩大师是什么人了,张嘴就道:“敢问大师,陛下……”
话没说完,身侧的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来。
云绯月后面的话就吞了回去,两只眼睛瞪的圆溜溜的看着身侧的裴宴清。
隔着一道帘子,慈恩大师却像是已经洞悉了殿内的事情似的,也不跟人告辞,起身就优哉游哉的走了出去。
云绯月顾不得慈恩大师,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裴宴清,不出意外的,对上了对方幽幽睁开的双眼。
长达两天的昏迷让裴宴清反应有些迟钝。
他眨了眨眼,重复的确认着眼前之人,而后惊喜的爬了起来,“云云你醒了?
我没有看错吧,你真的醒了?
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这就召琅月来给你看看……”
他说着就要下榻去找人,却忘了自己也昏迷了两日,双脚落
地的瞬间身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云绯月无奈,“我身子没有哪里不舒服的,陛下莫要着急。
慈恩大师已经出去了,琅月他们看到慈恩大师自己会进来的,您先安心歇着吧……”
裴宴清忙撑住身子坐稳,本来有点尴尬的,听到云绯月的话愕然抬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并不愿意让云绯月知道过去的两天他都做了什么。
在知晓了云绯月前世经历的种种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以至于用自己所做的一切去触动云绯月,他都会觉得自己太过卑鄙了。
入梦两天,裴宴清不仅唤醒了云绯月求生的意志,同时也清醒的意识到,他没有资格强求云绯月的爱。
云绯月大抵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可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便装傻道:“多谢陛下特地请慈恩大师过来。
我还以为这次我必死无疑了呢,托陛下的福,捡回了一条性命。
整整六天,好像把这一年多以来积攒的困意全都睡完了。
我现在精神好的不得了,陛下若是无碍的话,不若召他们进来,也给大家报个平安?”
裴宴清听到云绯月对自己的态度和之前完全没有两样,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到失望还是该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