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府防守大营游击将军叫托克庆,今年四十多岁,正白旗满人。托克庆能当上江阳府游击,靠的是家族背景,其兄现在是成都将军府副都统。
托克庆出生在省府的满城。他们这些所谓的八旗子弟早已没有了先祖的勇武、强悍和进取心。少年时代的托克庆也是好吃懒做、牵狗遛鸟、打牌治色、欺压良善的一员,只是因为祖辈常居高位、余财丰厚,他才没有沦落到变卖家产,靠坑蒙拐骗维持生活的地步。不过,托克庆成年后,家里为了给他获取官位,还是花费了不小的代价。
他这种情况,如果不增加进项,估计再有一两代,留给他个人的家产就应该会被掏空了。因此,托克庆任职后,就开始了一心一意的捞钱,买高位,再捞钱,再买高位的为官路程。从外委千总开始,到把总、卫千总、营千总、招讨使、守备、宣慰使、指挥佥事再到现在的江阳府游击,托克庆一路捞钱,毫无底线。
托克庆在江西担任卫千总时,恰逢朝廷军队与太平军激战之时。托克庆当时便与水匪勾结,短短一年,他便盗卖军粮五万担,而当年他所承担的运量也不过十万担。据说,太平军之所以能快速占领九江,这里面也有托克庆的功劳。
而托克庆并没有因此而丢官获罪,不久之后他居然还顶替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担任了营千总。不过那个营千总也不算冤枉,他确实也是督运漕粮不力,御下不严。托克庆勾结盗卖军粮那帮水匪,据说就是专门为石达开搜集粮草的。
在江西、江苏收复后,朝廷论功行赏。为了制衡湘军势力,一批满人武将被提拔。而此时靠着盗卖军粮、官职赚得盆满钵满的托克庆再一次获得了升迁,担任了贵州的一路招讨使。托克庆的这个招讨使,因为欺男霸女、贪婪无度、逼迫过甚,直接在贵州引发了多处土官叛乱。就连李壮的岳父禄天宝也在那场叛乱风暴中受到了波及。
但是这些叛乱的土官也真的或多或少都与太平军、白旗军、号军、蜜滴军等有关联。因此,土官的叛乱被镇压后,托克庆靠着欺上瞒下,大撒钱财,在一些人的春秋笔法和颠倒黑白之下,他不但无过,反立了大功。在贵州任职期间,托克庆就听说了江阳府十里铺的富庶。一番运作之下,托克庆顺利拿到了江阳府守备之职。此后,经过短暂的宣慰使、指挥佥事职位过渡,托克庆终于掌控了江阳府防守大营,成了江阳府游击。当然,这个过程中不光有钱财的作用,搞倒、搞死几个竞争对手那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他这个将军虽然远离了战场,但生前路上枯骨也不少!
出任江阳府后,托克庆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捞钱。以前他捞钱,倒卖粮草、出卖官职、逼迫上供等等,一次大不了就是几十、几百、最多也不过千把两的收获。而托克庆出任江阳府后,防守大营和府衙联合出具一个剿匪捐,或者卖出一个民团的名额,再或者搞一个给太后、皇上的修园子捐银,搞一个购买洋人武器铁甲舰的捐银等等,随随便便一次都是几千上万两的分润。
有了大收入,那些小收入也不能放过。托克庆不光关注那些大头,像一些土匪恶霸势力的上供,妓院烟馆的份子、州县巡检的孝敬,倒卖武器、卖出位置、克扣粮饷等等,几十几百两的收取也是积少成多嘛。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托克庆一想,不对啊,我都能拿这么多,那如果成了江阳府游击,这个分润不是就更多了?关键那时还可以自立名目收取啊,于是在找对了路子后,没有几年,托克庆就从守备变成了游击。
托克庆当上江阳府游击已经好几年了。这几年,江阳府防守大营在他的掌控下,一场叛乱没平过,一个土匪没剿过,一次灾害没救过。但是,各种平叛、剿匪、救灾的捐银他却一次也没少收过。不过,在上官眼里,江阳府防守大营这些年却是功绩不小的。
这些年,十里铺民团在剿灭大王山土匪,水患、地震流民安置,十里铺治安巡查、昭通府协助剿匪,甚至这次龙隐山剿匪中,都圆满完成了任务。十里铺民团也是江阳府防守大营的下属队伍,民团有了功绩,那防守大营自然就有了功绩。很多人却不知道,这些年十里铺民团根本没有从防守大营领取过粮饷,没有获得过一件武器装备。
上官们真的不知道那些功绩跟防守大营没关系吗?真的不知道防守大营贪墨了粮饷、武器装备吗?由己渡人,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有了托克庆的上供,他们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有那么一位知道了托克庆的情况后事情就不一样了,谁叫托克庆的钱袋子现在肥了呢,就和他的身体一样。
腊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江阳府城高升街上,五匹战马奔驰而来。高升街上的游击将军府上,迎来了五个神情阴鸷的人。托克庆可不愿意住在臭烘烘的军营里,早就在江阳府城官员宅邸集中的地方置办了一座大宅子。而他的宅子还有两座,一座在京城,一座在省城。托克庆将军现在早就不是刚出职时家资微薄的样子了。
“托克庆将军,杂家是内务府在外行走,专门替老佛爷办事的。还请将军屏退左右。”几个人中领头的一个说完,拿出了自己的腰牌和内监文书凭证。
托克庆也是身居高位
已久,气度早就养出来了。他并没有被这个内务府的管事身份所惊吓住,很沉稳的查看了这个人的腰牌和凭证。确认后,他才屏退了护卫和佣人,转而满脸堆笑的和这个内务府管事打起了招呼。
“王管事辛苦!不知王管事光临寒舍,未曾远迎,恕罪恕罪!王管事请坐。”
“行了,托克庆将军,这些虚礼就不必了。杂家此次前来是奉太后懿旨办事,你先看看这个吧。”这个王管事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了托克庆,然后自己推到客位椅子上坐了下来,另外四人站到了他的身后。这四个人浑身上下紧趁利落,左腰挂着大刀,右腰挂着短铳,身材敦实,站姿稳当,一看就是练家子。托克庆知道他们应该是大内侍卫。
托克庆看着手里的文书,渐渐地他就开始冒汗了,手脚也不自觉的开始抖动起来。一开始看到文书上的文字,托克庆差点就要被吓死过去。此时他头上青筋跳动,脑中混沌不清,心中不断重复: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文书有点长,满满一大张,记录的就是托克庆这些年的光辉事迹。一桩桩,一件件,如果没有这页文书提醒,有些事托克庆自己都要忘记了。托克庆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头脑居然慢慢清明起来。托克庆自己都很诧异,这短短的不到一刻钟时间,他的头脑居然能转这么多弯。如果少年时自己能有如此聪敏,说不听还能考个满举人、满进士什么的。
这个内监带着太后旨意来找自己,给自己看自己的光辉事迹,而不是带着军队来捉拿自己,显然不是想凭借自己的罪行搞死自己,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想来想去,托克庆确认,这次的难关应该能用银子渡过去。但是,自己是一个武将,不能表现得太过精明,还是表现得恐慌和愚钝一些才好。于是,托克庆由始至终嘴唇就没停止过哆嗦,手脚也没有停止过抖动,只是头山身上的冷汗再没有了。这个没办法,装不出来,估计这个王管事不会关注得这么详细吧。算了,既然认定了太后是要银子,那就别犹豫了。扑通一声,托克庆从椅子站起,踉跄几步,滑跪到了大厅中央铺着精美地毯的地上。他双眼含泪,神情悲痛,一副悔恨难当的样子。
“奴才鬼迷心窍,对不起太后,对不起皇上,奴才该死啊!”
表演期间,托克庆偷眼观瞧王管事,见这个内监还是一脸阴鸷冷漠的样子,不得不自己独自继续表演。
“下官真是辱没了先人,值此国事艰难之际,却不思报国,只为私利,下官真是悔不当初啊。如今下官幡然悔悟,愿意散尽家财,报太后皇上之恩德,王管事可能教我?”
人家都拿着记录自己所犯之事的详细文书来了,托克庆也不想去狡辩什么,干脆光棍一点。
“托克庆将军,杂家此次前来,太后有交代。你是功臣之后,太后也不愿落个断绝功臣血脉之骂名,故而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清漪园被洋人毁坏已经有些年头了,不重修对不起先祖的心血。另一个就是皇上马上就要大婚了,宫里也该修整一翻。不知道托克庆将军可愿助清漪园重修和紫禁城修整一臂之力?”
不知道托克庆是在犹豫还是没听懂,王管事看他没有反应,又接着说:
“托克庆将军,太后说了,你呢和皇家也算是自己人。这清漪园和紫禁城也算是给你们这些旗人自己修的。要是这个忙你都不帮,那太后会很失望。杂家作为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这个机会将军你不抓住,后面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将军,这个机会你要吗?”
“要、要,下官要。感谢王管事提点,下官定有重谢。下官在恭王府附近有个宅子,平时也没人居住,下官恭请王管事代为照看一下。等王管事回京复命时,下官会把房契奉上。只是下官还请王管事教我,这个清漪园的修复和紫禁城的维护,下官该走怎么样一个章程。”
“太后说了,也不能让你一点不留,折价九成吧,换成银子最好。杂家再说一句,将军,你有多少宅子、土地、钱财、宝贝,上面很清楚,你要考虑好。将军要听呢就是这个,不听呢杂家也没意见。太后说了,要抓住机会的就在年前解送到宫里,毕竟帐不过年吗。不要这个机会的就随他去吧。”
“下官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托克庆心在滴血,九成,那是四百多万两啊。可是,不给行吗?造反?托克庆自认自己没那个能力。如果自己造反,不要说防守大营那些人不一定听自己的,就是听自己的也没用。这帮子兵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战力?让他们吓唬吓唬老百姓还可以,让他们打仗还是算了吧。跑?还是算了吧,自己身边不可能没人盯着自己,再说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跑出去饿死吗?算了,给了九成,自己还是一样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后还能再捞,还是老老实实给了吧。
托克庆也很庆幸,自己的底子上面都能搞得这么清楚,那原来自己上供的那些人不是一样逃不掉?这次,那些人肯定会比自己吐出更多来。嘿嘿,以前给你送钱求你办事,你不是还拖拖拉拉的吗?我看你这次也好不了!
腊月二十九下午,紫禁城。京城此时大雪纷飞,整个紫禁城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被子。宫里那些底层的执事们手上、脸上被冻得通红,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