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祠堂。
沈季远回来之后便换上了一身素白衣袍,他静静的站在祠堂里一直等到管家将香烛取来,他才做出一丝反应。
“东西给我吧,你先下去。”
管家看他一眼,语气有些担忧,“爷,您仔细身体。”
沈季远淡淡嗯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待管家离开,沈季远取出三根香烛在燃着的白烛上点燃,踱步到蒲团前跪下,抬眸,入目是一张黑漆刻金的牌位。
“娘……儿子很想您……”
沈季远攥着香,凝眸看着袅袅升起的烟气,眼底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的母亲柳氏是落魄的贵女,与他父亲一见钟情,嫁给了一贫如洗的父亲。
二人举案齐眉,情浓似海,家中虽然清贫,可日子却过的无比幸福,父亲更是怜惜母亲身子弱,生下他之后便自个服了绝子药,不愿让母亲再吃生育之苦。
三岁之前,他的生活美好又单纯。
直到他三岁那年,父亲突发急病去世,只留下了他和母亲孤儿寡母,沈家族亲欺他们孤苦无依,多番刁难,母亲被逼着扛起了家中重担,放下曾经身为贵女的自尊去做粗活,替人磨豆子、洗衣裳,各种脏活累活抢着去干。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他发誓一定要考取功名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他做到了,可是母亲却不在了。
沈季远曾一度抱怨苍天不公,他母亲凄苦半辈子,眼看着就能享清福,却又残忍的夺走她的性命。
这三年来,他从未怀疑过母亲的死因,只因为那时前来替母亲看诊的老大夫平日里与他们交情极好,给出的病因也合情合理。
母亲积劳成疾,突发急症不是罕事。
若非长公主那一句话,他恐怕永远也想不到去探究母亲的死因。
那日长公主让他去取的东西里,只有一串地址。
沈季远那是曾经给他母亲看诊的老大夫所住之地,可前几日他去查,却发现那一处早就换了人家。
询问了邻居才知道,那家人三年前突然发了笔横财,没多久就将房子变卖搬走了。
景国之大,要想查这样一个寻常的人何其之难。
他心灰意冷之时,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所以这几日他并非抱恙卧床,而是亲自去寻了三年前那位大夫。
他以大夫家中幼孙要挟,终于逼得大夫说了实话。
“老朽这辈子救人无数,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有这么一桩事,让老朽一直念念不忘。”
“沈大人,你的母亲并非死于急症,而是中了毒。你请老朽前去看诊时,老朽路遇一位贵人,那贵人以老朽全家性命威胁,让老朽照他所说的去说,老朽没有办法,只能照办。”
老大夫口中的贵人是谁,不言而喻了。
那一刻沈季远只觉得遍体生寒。
所以……是他害了母亲。
他高中状元之后曾收到三皇子送来的请帖,但他不愿意过早与诸位皇子交往过密,因此婉拒了三皇子相邀,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才是所有祸事的源头。
晏琮拉拢他不得,便想出了毒害他母亲,又施恩于他这般恶毒的法子。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声淌下,沈季远面无表情的擦去脸上的泪痕,起身将香烛插上去。
他拿起母亲的牌位仔细的擦拭着,喃喃低声:“娘,都是儿子的错,才害您白白丢了性命。”
“娘……儿子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的。”
……
长公主府。
“殿下,这是沈先生送来的信。”棠微快步入殿,恭恭敬敬捧上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件。
晏姝放下手中的《景国年鉴》,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扫过,唇角微微扬起。
她将信连通信封一起丢进火盆里,慢悠悠道:“本宫这个三皇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
棠微有些好奇了,忍不住问:“殿下为何这么说?殿下不是让沈先生引导三皇子与二皇子相争吗?婢子觉得以三皇子对沈先生的器重,一定会听从沈先生的建议。”
晏姝重新倚回到软榻上,姿态慵懒,淡淡道:“他是器重沈季远,但不代表,三皇子府里,他只信沈季远一人。”
咦?
“殿下的意思是?”
晏姝勾了唇角,露出几分兴致盎然的笑意,“晏琮若当真没一点心计,如何能与晏晁斗个不相上下,凤贵妃被禁足只是暂时的,凭她的本事,很快就会复起的,她这些年的贵妃也不是白做的。”
棠微隐约有些明白了,凤贵妃母子虽然接连折损左膀右臂,但却都还留有后招。
“殿下,他们这般棘手,殿下可要小心应付。”棠微语气带着担忧。
晏姝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那便看看,谁更棋高一招。”
棠微若有所思的点头,便听见长公主漫不经心地问:
“谢敛这会儿在做什么?”
棠微一愣,连忙回道:“谢公子似乎是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许是看殿下早膳用的不多,替殿下准备吃食去了。”
晏姝目光微顿,淡淡道:“君子远庖厨,他瞎去那儿添什么乱。”
棠微抿紧嘴角,压着漫上来的笑意。
殿下这话听起来是责怪,可这语气怎么听着都有几分宠溺的味道呀。
殿下果然宠爱谢公子,就是不知道,谢公子能不能成为驸马……恐怕不行,谢公子虽然不受重视,但却也是西襄国的皇子,总有一日要回西襄,皇上也绝对不会让殿下嫁给西襄皇子。
思及此,棠微不禁有些担忧。
没想到,殿下与谢公子日后恐会走上虐恋情深的路。
晏姝并不知晓她的婢女心里活动这般丰富,只忍不住好奇,谢敛会去小厨房做些什么。
他当真会做吃食?
不可能吧,他大约只是去小厨房盯着大厨做。
此时此刻,被晏姝惦记着的谢敛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小厨房里,本该暖和的屋子此刻却好像凝了冰一般,冻的人直打哆嗦。
厨房里的大厨、管事和婢女都远远躲在一边,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咱们要不要去告诉殿下……这两位好像快打起来了?”
“你怎么敢拿这点小事打扰殿下?没事,让他们闹吧,闹一会儿就没事了。”
“一位是最近得殿下宠爱的谢公子,另一位听说是尚书家的公子,也是不能得罪的人,这……真的不会出事吗?”
“……”
回答众人的只有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