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院里老少,几乎早就淡忘的曾老太太养子——曾小飞回来了。
而解雅丽可能是大杂院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件大事的人。
这一周雅丽都在医院值班,今早她拖着几乎要散了架的身子回到家,已是八点多了。
一把锈锁歪斜着挂在斑驳的自家房门上。
铁将军把门昭告着老妈不在家。
雅丽见四周无人,熟稔的从窗台处,将压在一盆夜来香花盆底下的钥匙取出,三下五除二打开了家门。
不用猜,老妈十有八九又是去早市采购肉蛋,菜蔬去了。
每当雅丽连轴转值班回来后,心疼女儿的老妈为犒劳她,雷打不动的要大采购,烹饪一桌丰盛菜肴,为她这份熬心血的工作“补补“。
进到一天都不着阳光黑黢黢的外屋,雅丽顺手拉拽了灯绳,老日光灯管迟疑了片刻,“哼”了一声,惨白的亮了起来。
她一眼便见桌上一碗豆浆,两个糖油饼用网罩罩着,这是抵御夏季正肆虐的讨厌苍蝇临幸,凡是住在大杂院潮湿平房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必备的独门暗器用来防蝇。
桌上这份雅丽顺口的早点,自然也是老妈起早买好,等她回来就能坐下来,便痛快享受。
此时的大杂院难得的分外安静。
这个时间段上班去的大人,上学的孩子都像出巢的鸟儿,各奔各自落脚的地方去了。
大多数人家只留下一间间上了铁锁,紧闭的房门,和用各色窗帘遮挡住的窗棂,。
说起来不可思议,搬来这处大杂院都十几年了,院中这些四邻,不管是进出一副机关干部模样的老男人,还是眼看着肚腩挺起,有了老板派头的同龄人,或是租住在街坊自建房的外来妹,他们到底从事何种高低贵贱的工作,雅丽却都一概不知。
她与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时至今日都是形同路人。
但雅丽在学校,如今工作的医院可绝不是这种各色,甚至有些凉薄的性格。
至于为何与大杂院里的这些老老少少,总是亲近不起来,甚至厌恶,雅丽自己心里最清楚——住在这里太缺乏安全感了。
放下背包,脱下脚下的船鞋,雅丽坐在木椅上搬起肿胀难受的脚丫子,呲牙咧嘴的看了看,便决定先去院里水管接一壶水,烧开后痛痛快快的泡泡脚,放松一下。
护士的工作不比住院医生。
大夫夜里巡诊后,除非有要命的病号急救,他们总能“忙里偷闲”关上诊室门,踏实睡上一大觉。
雅丽这个年纪正是医院护士的中坚力量。精力,体力恰处在风华正茂峰值,护理技能又日臻娴熟。所以护士长总是把她安排在护士台做主管领班。
只要她当班,不管是白天,黑夜,雅丽那两条纤细的长腿,就如同上满了发条的闹钟指针,不是在长长的走廊来来回回颠颠小跑,就是屁股还没落座,不知哪个病房的警铃又在她面前“催命符”似的闪烁。
用百米冲刺加马拉松来形容雅丽的工作状态,毫不夸张。
结束了当班工作回到家的雅丽,唯一的奢望就是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睡他个昏天黑地,一解高度紧绷的神经,几近崩溃的体力。
当然,睡前热水泡脚这道缓解疲乏的程序必不可少。
换了一件宽松的家常服,雅丽拿起水壶,便走到院中央唯一的水池旁,准备打水;正当她刚拧开水龙头时,便隐约听到有脚步声从后院,不疾不徐的也朝水池旁走了过来。
这个脚步声雅丽感觉十分陌生。
后院共住有三户人家,每家每户都要共用这处水池洗洗涮涮,他们每个人走路的节奏特点,雅丽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正房曾老太太这么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她出来进去人未到,杵地的拐棍声就先声夺人了,而此时耳畔这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显然不会是风烛残年的曾老太太蹒跚脚步所为。
后院厢房东屋住着一家三口,男人姓宋。两口子有一个还在上中学的儿子,这孩子岁岁年年嚷嚷减肥,可身型却越来越跟吹气球似的肆无忌惮,走起路来总是呼哧带喘,脚下的鞋好像从没抬离过地面。
胖小子那“刺啦,刺啦”的步态声响,与正常人很不一样。
雅丽家刚搬来时,这个胖小子爸爸——宋家男主人衣着还是一副产业工人模样,工厂发下来油渍麻花的工装,棉服一年四季不离身。
时过境迁。谁也没想到在这座大杂院,更确切的说是整条胡同里,最先拥有私家车的竟然是宋家。
没人知道宋家男人如何一夜暴富的。
但自从老宋换上了西服革履的行头,蓬乱的头发开始打理的一丝不苟,每天早晚时常能见到一个妖冶的女人陪在他身旁,一口一个“宋总”的叫着,替他拿大大的黑皮包,或者在深更半夜里,将醉醺醺的老宋半抱半拥送回家中。
老宋如今一副做大生意大老板派头,进进出出前呼后拥的时候居多。只要他出行,除了多人的脚步声听起来
有些杂乱,他和女秘书,司机脚穿的高档皮鞋,在院里青砖路上碰撞出的金属声也是别具一格。
雅丽把水龙头水流拧小了些,让自己可以更清晰的听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又马上否定了来人是老宋媳妇。
老宋媳妇有一副烟酒嗓,是个咋咋呼呼的女人,历来就是这个大杂院最高音的肉喇叭。
这个女人除了睡觉不得不关闭了声道,只要睁开眼,从她家里一直到院里院外,她那破锣嗓便无时不刻的如同机关枪,不分敌我突突起来没完没了。
即使是见到雅丽这样社恐的女孩,宋家媳妇见了面也会大老远的热情打招呼,眉飞色舞的跟她有聊不完的闲篇。
后院还有住在西厢房一家神秘的小两口,雅丽至今也搞不清楚,这夫妻俩是靠什么来维持生活的?
每当日上八竿,公用水池旁安静下来了,才能见到披头散发的一个年轻女人,从西厢房里走出来,端着尿盆先去院里的公厕处理完昨夜的黄汤子;然后她总是瞅准无人时,一溜小跑来到水池旁,打好洗脸,刷牙水,再迅速低着头跑回自己的屋里。
如果说雅丽是不愿意和四邻过密接触,那这家小媳妇则更甚,好像连与人照面都诚惶诚恐。
雅丽曾听大嘴巴宋家媳妇说:“西屋小古的女人是个外地妞儿,到现在一没户口,二没领证,官不举,民不究和那个小古睡在一起,就是野鸳鸯一对儿。”
这个注脚似乎能侧面解释,为什么这个小女人总是一副卑微,见不得人的模样。
最奇怪的是五冬六夏,很少能在白天见到她的男人——小古。
偶有几次,雅丽擦黑下班回来,进到院里猛一回头,却发现这个瘦小的男人就紧跟在自己身后,这个小古不知练过什么功夫,走路无声无息如幽灵能吓人一大跳。
排除了后院所有的人,雅丽越发狐疑,走近她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