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的精锐铁骑撤走以后，城外的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还是默默坐着，一动不动。

时间久了，城里的人也就慢慢习惯了，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现在也能壮着胆子远远瞧上一眼，毕竟如此厉害的人物江湖上几百年都不曾出现过。

只是隐约看清像个“少年”后，也更坐实了人们心中一个长生不老的老怪物形象，不然哪有人能短短十几年就修炼到这等恐怖境界的。

自胭脂斋的掌柜出过手后，此后几日都不再有人前去挑战，哪怕是个可以扬名立万的机会，他们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去自取其辱。

直到这一天，定安城里走出一个腰悬杖刀的年轻人，不在意他人目光，径直向那小土坡走去。

这刀没有刀锷，也无任何装饰，刀锋完全藏于鞘内，纯粹且自然，粗看上去就跟一般旅人的行山杖差不多，但当守城士兵看到这刀的刹那无不肃然起敬，无外其他，只因这柄刀曾属于他们北莽最强的刀客。

“秦王殿下出城了，难不成他也想会会城外那位仙人？”

“我看八成是这样，自家姐姐大婚，被这魔头当众抢了亲不说，如今还敢找上门来，要说不怒那才奇怪呢。”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魔头修为之高恐怕当世无人能敌，秦王殿下此行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唉，谁说不是呢。”

在这一声声担忧的叹息声中，慕容简慢慢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而几日未动的他也终于缓缓抬头看向了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新晋的秦王殿下险些泪目。

“对不起，我把你姐弄丢了。”

少年眼中满是歉意，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抱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已然将这份错误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慕容简眼神复杂地看着对方，心中说不出的酸楚。

这人真得是太温柔，也太善良了，直到现在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丝毫没有被抛弃的愤怒和蛮横，就像个犯了错的丈夫守在门外，苦苦等着妻子的原谅。

慕容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还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她现在不想见你。”

少年闻言脸上露出难掩的失落之色，但还是默默坐着，没有离开。

慕容简见状，咬牙说道：“走吧，你是个逍遥自在的人，可以去过更自由的生活，没必要被她束缚在这。”

少年却摇摇头，看向对方认真说道：“对我而言，你姐从来都不是束缚我的人。相反，她才是那个让我摆脱内心束缚，遵循本心而活的人。我喜欢她，更爱她，我的心告诉我，如果就这么错过，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说着他又低下头，低声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这份爱给得太过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所以才会不告而别。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控制，我只知道我喜欢她，心疼她，想要给她最好的。如果你姐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我一定会努力学着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

慕容简突然情绪失控地说道：“不！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错的那个人是我，我根本就不该被生下来，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的，那么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了！”

面对少年的疑惑，慕容简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事实的真相全部都说了出来。虽然姐姐告诉过他不要说出来，但他从小到大，似乎从未听过她的话。

因为他实在不愿再看两个彼此相爱的人这么互相折磨对方了。

慕容简失声道：“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夺走了她的一切，包括活下去的权力。我不知道她这十几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换做是我肯定早就崩溃了。她不想见你，不是因为不爱，恰恰相反，她是不希望你见到她现在的模样，她想你永远记得她的好，记得她最美的样子，让这份爱可以永远完美无瑕地保存在你的心里！”

听完对方的话，朱阁久久愣在原地，他死死咬着嘴唇，可这刀枪不入的躯体却连万分之一的痛楚都感觉不到。

明明拥有抬手就能摧毁一颗陨石的力量，但此刻全身却没有半点力气，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想第一时间飞奔去见她，可又害怕看到对方难过又失落的表情。如此矛盾又复杂的情绪在心口不断交织缠绕，最终还是解不开的结。

“我能……离她近些吗？”

沉默许久，少年声音沙哑地问道，语气之中近乎带着一种乞求。

慕容简点点头，转身向着城内走去。

少年踉跄起身，失魂落魄地跟在身后，每走一步仿佛都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

他不断询问系统是否有能救她的办法，可得到的答案都是：“否！”

似乎这系统只打算给他摧毁世界的力量，却并不打算给他救一人的能力。

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城。

城中守军和百姓无不胆战心惊，深怕这魔头突然就大开杀戒，直到看见走在前方的秦王殿下始终泰然自若，放心将后背暴露给对方，他

们的心里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安心。

慕容府邸前，一家之主的男人此刻就坐在门槛上，对于少年的到来他早有预料，低头沉声道：“她这一生都过得很苦，但至少被你带走的那天，我知道她是发自内心的快乐的。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但你却是一个完美好丈夫。谢谢你在这段时间里能一直陪着她，给了她我们所不能给的。”

朱阁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这个可怜又可悲的男人，原本应该举起的拳头最后却化做手掌轻轻按在了对方的肩头。

此刻，三人皆沉默不语。

有时候，男人之间并不需要对白，一个简单的举动足以说明一切。

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朱阁知道当初做这个决定时，他的心未肯定也是备受煎熬。

或许没有这孤注一掷的选择，自己也不会与她相遇，直到最后可能都是彼此的陌生人。

随后，慕容简带着少年进去了书房内的密室，一路向下，拐过复杂的迷宫隧道，直到眼前豁然开朗。

一扇巨大的石门阻隔在二人前方。

朱阁慢慢走近，来到石门前，伸手抚摸着它，柔声问道：“我来了，你在后面，对不对？”

一墙之隔的另一面，昏暗的烛火下，女子苍白的头发遮住了往日绝美的面容。

她背靠石门，蜷缩在地上。想要开口，却发现脱口而出的声音是那样苍老和沙哑。

她用枯槁的手掌死死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抽泣的声音被外面听到。

但少年的五感是何等惊人，又怎么会没有察觉。

他将自己的脸贴在这冰冷的石门上，渴求能离她再近一些。

“若你愿意见我，不管天涯海角，千军万马，我都会立马赶来。”

“若你不愿见我，哪怕是这一堵小小的石门，却也是我永远越不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