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莽,有胆子杀复姓慕容的人,除了那些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外,就只有同一姓氏的族人。大家族的明争暗斗向来十分残酷,哪怕是血脉至亲,在数百年的家业面前同样可以随手抛弃,更不用说这个姓氏还与皇室挂钩,生于此家是运气,能活着长大同样需要运气。
多了个跟屁虫,朱阁原本的闲适游历顿时大打折扣,尤其是发现这小子总是用一种两眼放光的眼神看自己,就更让人起鸡皮疙瘩了。
慕容简侃侃而谈道:“这些年,敢只身来北莽的南岳人不是没有,国仇家恨,追名逐利,不管是哪种目的,能闯出名堂且被人敬重的很少,多数还是被砍成了肉泥,埋葬于这滚滚黄沙之中,不知兄弟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少年瞥了对方一眼,淡淡道:“躲仇家。”
慕容简面露惊讶:“像你这样的高手也有需要躲得仇家?”
朱阁默不作声,装出一脸黯然。
慕容简打趣道:“听说南岳有个武评榜,喜欢将天下高手排名,十人为最,总不会是其中的一个吧?”
朱阁呵呵一笑:“可不止一个。”
他都被列入武评榜的黑名单了,位居第零位,其中至少半数人都对他有敌意。
慕容简笑容一滞,有些滑稽。据他所知能入武评榜的至少也是一品境的绝顶高手,被不止一个这样的人追杀,这处境怎么听着比他更危险,慕容简甚至都开始考虑自己继续跟着是不是个错误了。
少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现在想着开溜是不是晚了?”
慕容简故作镇定道:“兄弟说笑了,一品境的高手虽然厉害,但本世子也见得多了,要是真遇上,就当长长见识,说不定还能见着一场精彩的高手对决。”
年轻人说得风轻云淡,不过朱阁还是能明显感觉出对方的呼吸有些异样。
高手对决?只怕到时候你小子连逃得机会都没有了。
朱阁不禁回想起那个让他有些忌惮的老人,要是两人再碰上,倾力一战,只怕方圆百里转瞬之间就会被夷为平地。
慕容简悄然放慢了速度,不再与少年并肩而行,而是慢慢跟着,他这身份,可不想稀里糊涂被人当了挡箭牌。原本选择跟着,一是看出对方不会杀自己,而是想着该怎么忽悠这人陪自己去岩武山。就算不能纳入麾下,收为己用,那么至少也要想办法多拉近关系。
只是现在,有了变数,走的太近反而容易招致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朱阁忽然停下,皱眉看向远处。
身后正思索歪点子的慕容简心头顿时一跳,暗道不会运气真这么差吧。顺着少年视线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不禁疑惑。
半晌,大地微震,马蹄渐近,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慕容简惊诧之余又对少年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先敌之先,这要是用在战场上,足以左右胜负局势。
远处尘土飞扬,人数约莫五十,衣衫褴褛,踉跄走着。身后是十骑,不紧不慢地驱赶,凭朱阁的耳力,甚至能听到他们的怒骂和嬉笑。
见有人脚步慢了,当头一骑上前就是一鞭,直接打个皮开肉绽。被打之人也不敢喊,只能强撑病殃殃的身子,努力跟上队伍。
有个半大的男孩穿着不合脚的大鞋,腰间系一长绳,连着前方的男子,眼神呆滞,全凭一口气吊着,跌倒了,就被拖着,滑了一段恢复了些气力,便爬起来继续走。稚嫩的皮肤被烈日与沙石折磨的血肉模糊,蚊虫飞咬。
女子衣不蔽体,神情麻木;男子则低垂着脑袋,眼神空洞,所有人都仿佛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
朱阁曾在书上见过文人描绘的地狱受难图,十八层炼狱,层层触目惊心,却没想到在现世也会亲眼见到。
慕容简策马上前,似是习以为常,面色淡然道:“是死行的赶路人。从南边抓来的奴隶,一旦无法提供劳力又派不上其他用场的就会被这么赶着等死。领主会告诉他们只要走完七天七夜,就让他们恢复自由之身,放他们离开。在虚幻的希望与现实的绝望中不断挣扎求生,最终耗尽所有的气力,遗憾死去。”
“是种相当残酷的刑法,多数部落都不用了,费时又费力,还不如一刀杀得痛快。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有特殊癖好的领主,喜欢用这种方法来折磨人。”
朱阁闻言面色渐沉,低声问道:“有能撑到最后的吗?”
年轻人笑了笑:“要是真会放,那还要佩刀的赶路人干嘛?这可是个苦差事,心得够狠,还要够残忍,不然谁会耐着性子跟在一群将死之人的后面慢慢等。”
明白了,所谓的希望根本不存在,就算真有人能走完这条死亡之路,迎接他的也不会是什么自由的曙光,而是身后冰冷的屠刀。
耗尽他人所有的希望,最后再赐予他无尽的绝望,想出这么残酷刑罚的人朱阁倒是有些想见见了。
“有银子吗?”少年忽然开口问道。
慕容简微微一愣,还是下意识地掏了几块金饼出来。
“你
要是想买下这群奴隶,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口舌了。这群赶路人可不在乎钱,他们只是单纯喜欢看人受苦的样子。”
朱阁点点头,接过金饼然后在慕容简难以置信的眼神下,将这几块金饼一块块徒手掰开,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十块。
少年眯眼目测了一下距离,深吸一口气,抬手,投掷。
赶路的骑兵又见有人倒下,露出狞笑,上前举鞭就打,谁料下一秒,他的脑袋就在同僚还未褪下的笑容中轰然炸开,鲜血洒了一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剩余的九人一下慌了神,直到尸体坠马,他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刀索敌人。
可根本不给他们还手的机会,“噗噗噗”的几下,又有几个脑袋被开了瓢,死得十分突然。
这种神鬼莫测的攻击让人肝胆俱裂,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有人想勒马逃离,可刚转身,还未跑出几步,便从马上掉了下来,胸口碗大的窟窿,死不瞑目。
直至最后一人,傻傻愣在原地,这才看清袭击者的方向,立马弃了长刀,将圆盾挡在身前,策马冲来。
朱阁撇了撇嘴,掌心发力,握拳,直至将金片捏成了圆球,随后奋力一掷。
金色小球划破空气,仿佛流星一般,发出尖锐的音爆。
“轰!”
铁盾如薄纸般被击穿,轰然碎裂,强大的冲击更是让来人的上身在飞奔疾驰中炸成一堆碎肉,只留下半身还跨在坐骑,摇摇欲坠。
做完这一切,少年面色如常,只是向一旁的年轻人道了声谢。
慕容简则瞪大了双眼,嘴唇有些泛白。
他听说有用钱砸人的,但还没见过真有人用钱把人给砸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