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中心,有一艘小船,船很普通,就是那种小木舟,中间还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壶琼浆玉露,但小船上除了湘夫人外,还有另一个人。
他起先以为是湘君又能化形了,可仔细一看,那人并不是湘君。
因为在蒙蒙的海面雾气上,他能看见与湘夫人对坐的人,头上长了一对晶莹剔透、似乎蓝色水晶做成的鹿角。
湘夫人的语气不善,“东皇已在你的算计之中了,什么时候还我弟弟的命?”
对方畅饮着仙界玉液,“不要着急,还有最后一步,你弟弟湘君就能重聚元神、永离赤海,而赤海中的魔气也不会被释放出来,一举多得,造福众生。”
她枕着手搭在船边,另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拨弄着水花,感受着海底最亲近的气息,略有恨意道,“吾胞弟乃是昆仑九神,不知比那些异类高贵多少,没想到当年连那人也对他见死不救,哼!”
对方将杯子砸在了桌面上,不发一言,直接消失了。
瞿星言自知或许他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气息,便顺势现了身,落在船中,就站在刚刚还有人坐着的地方。
湘夫人斜了他一眼,脸上没泄露出什么情绪来。
“不知青龙大神来此何事?”她直接下了逐客令,“我与胞弟素来与你们没什么交情吧。”
瞿星言单刀直入,“为什么陷害东皇?”
“陷害?我区区一个湘水之神,怎能陷害他?”她挑起眉,不以为意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仿佛说的是轻如鸿毛的事情。
“我自然不管你们九神内部有何谋划,有何矛盾,”瞿星言的话语使命感十足,重如泰山,“元尊却极敬重西王母,昆仑若因私情分崩离析,甚至导致九神消亡陨落,我不会袖手旁观。”
“九神怎会轻易没命?”她又反问了一句。
湘夫人用手舀起一勺水,又重新洒在海面上,但坐起了身子,正色道,“昆仑需要重整,需要新的统领、新的规矩,东皇行事,并不能服众。大司命、云中君、东君,甚至更贪玩的少司命,都比他好。”
她直视瞿星言的双眼,客气了一些,脸还是沉着,问道,“我们也敬重玄女娘娘,东皇可曾提起过,他做过一个梦。”
瞿星言听汪文迪说过,昆仑崩塌、众神丧命,重新冰封之下,是无数的尸体,有一具尸体就是他自己的,瞿星言也明白,神的梦境,带有天机的指示,所以更能理解,其他神不能接受东皇太一私自放外人进昆仑。
“可比起梦境本身,窥探他梦境的云中君更可疑。”瞿星言理智道。
“这点不用你提醒,我们也不会完全信任云中君一面之词而任他摆布,”湘夫人明显对自己的智商很自信,接着道,“然而我们九神中的所有人,在苏醒时,都做了相同的梦。”
“梦见这等末世的灾难降临。”她皱起眉头。
瞿星言彻底明白过来,他们并不是听命于云中君,而是真的觉得这件事十分严重,而东皇太一却不以为意,因此他们只能选择限制东皇太一。
他沉声道,“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伤到东皇。”
昆仑有很多可以用来关押神只的深渊,大多数神都会在里面闭关悔过,根本用不着闹到扶桑树都重现的地步。
湘夫人面色平静,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后话我不知晓,我只是配合罢了。”
另一边。
陈月歆与蓝鱼使就更没什么交集了,她与昆仑九神也只谈得上是知其名,有交情的唯有东皇太一一个。
她在来这一趟之前,只听东皇太一提过一嘴,说他此前在昆仑解开了蓝鱼使的禁锢,许了它自由之身,这事儿汪文迪是亲历者,具体来说,是蓝鱼使以告知窥探其梦境之人是云中君,交换每日一个时辰的自由。
汪文迪问过,那个禁锢虽然是东皇太一在把持,命令却是西王母下的。
没人知道,西王母为什么要下令囚禁自己最信任的七位使神之一。
蓝鱼使带她到达的地方与昆仑外面的景象全然不一致,是一处漆黑的深渊。
它指了指最黑的地方,“东皇就在那里。”
“我有多少时间?”陈月歆难以想象,东皇太一会被困在这种地方,就像也想象不了自己如果呆在这里,会有多狂暴,她身上的火不能熄灭,东皇太一身上的自然也不能,她又问道,“你不和我一起进去?”
蓝鱼使表情里竟有一丝愉悦,“以朱雀大神的地位,不是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吗?又怎么会用得着我来陪同?”
“你什么意思?”语气里的恶意被她捕捉到,陈月歆皱了皱眉,若非急着要确定深渊里的人安然无恙,她不介意现在就一道火光烧了它的胡须。
“没什么意思,”蓝鱼使往外飞去,没有多说,“朱雀大神怕了?不敢进去?”
陈月歆冷哼一声,孤身闯入黑暗,与之相反的方向。
不知下坠了多久,久到不辜负这‘深渊’二字,她脚底才算踩到了地面,这里寒冷刺骨,她燃起火焰驱散寒意,这才看清,周围全是冰块,冰块之下还有数不清的骸骨,不知是从何而来。
这样令人恐慌的环境,明明应该与‘神仙’二字毫
不沾边。
周围的寒气开始与她身上的灵力对抗,她惊觉这股寒气十分不一般,恍若天性最克有温度之物,就算是毫发无损的她来到这里,也最多只能支撑这寒意累积三日,便会开始消耗她的生命。
她想起东君的话和瞿星言的提醒,面色更冷了几分。
是的,若是为了管教,本不至于此。
有人在说谎。
还没等她深入思考,一股熟悉的灵力传入她的感知范围。
好熟悉,但也很明显,不是东皇太一的。
这股灵力不弱,如果东皇太一身上还有这样多的力量,他根本不会允许自己被困在这里。
陈月歆并未退却,直冲那处去了。
亮光越来越清楚,寒冰铸成的高台之上,有一个被光芒包裹的物件。
她隐约看见了一些红色,在接触到光芒的须臾之间,那盘旋在心头的熟悉感终于有了着落,她鼻头一酸,竟是万般委屈涌上脸庞,轻声唤道,“玄女娘娘……是你,你回来了吗?”
光芒猛地变大,把她吞噬了进去。
可这光芒实在太温暖了,温暖到她很愿意在那些杂乱的画面中沉睡。
她看见了姑洗山,“只是人未有双翅,不能一飞冲天,否则登顶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看见了格桑花田,她看见了商懿的画,她看见了有人在家门口,等了一整天,只为等他心爱的女孩到自己身边来。
她又看见了雁门江,“你真以为!你能杀死本座吗?!”
所有的画面杂糅在了一起,她重新睁开了眼睛,手里竟有一片柔软,定眼一看,是一片漂亮的羽毛,她抓了抓手,羽毛飘散了,只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红光,飘进了寒冰之上的物件里。
陈月歆确定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盯着那团光芒,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的羽毛吗?”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是。”
只有一个字,她却感觉这声音沉厚低哑,有如千回百转,光凭声音,想象力都会被限制,根本无法找到能和这声音匹配的脸。
她猛地回头。
“怎么是你?!”陈月歆大吃一惊,戒备起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乞丐,老乞丐,又脏又破的乞丐,没有特征的乞丐,只有脖子上挂着一串脏兮兮的铜钱,连脸都看不清。
对方这次说开了话,“我带你去见东皇。”
“回答我的问题!”陈月歆射出一道红光。
红光消失了,她完全没看见这个人出手!
他又笑了起来,他的笑令她不适,“别闹。”
说这话时,如同把朱雀当成了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现在的你,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我如果不在这里出现,你根本找不到被关在这里的东皇,”他脖子上的铜钱宛若动了起来,“同样的,现在的你,也没有资格触摸那件宝物。”
眨眼之间,两人周边的环境已经换了,还是黑暗与冰块,恐惧与骸骨,但没有了光与熟悉的感觉,陈月歆知道,他们还在深渊里。
她握出武器,扫出紫炎,“凡人!竟敢与本座谈论资格!”
陈月歆发动着无比狂暴的攻击,大叫道,“那东西也不是你配拥有的,受死吧!”
这些攻击对他统统无效,可他并不介意一般,飞速的靠近了她。
他外表很腌臜,身上倒没什么难以言喻的气味。
“快点找回你的力量,做回朱雀吧,否则这道紫炎也不能再称之为极火了,只是一些小火苗罢了。”他直接戳穿她心底最痛苦的地方,直接告诉她,她并不是不能伤到他,只是现在她的力量,还太弱了!
他伸了伸手,嗓音又充满了诱惑力,“你修炼离火之精,却不知,这世上还有另一道由其衍生出来的极火。不是紫炎,但比紫炎更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