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响了一遍又一遍,泥土堆成的戏台上,画着花脸的武生翻了一个又一个跟头,换来台下一阵阵欢呼和喝彩。
春耕之后进入了短暂的农闲时期,今年开年又是难得的雨水充沛的好年景,绵正宇从沁州城里请了个戏班来给百户所的军民百姓们放松娱乐,吴成也懂得劳逸结合的道理,将正在操训和清丈的人马统统拉了过来,算是当作“劳军”活动。
除了那些不听号令、进步缓慢的军卒,他们受到了惩罚,无缘这次的“劳军”活动,比如屡次逃课夜班的绵长鹤,在这一片欢腾的时候就被吴成罚去打扫马厩、喂养骡马、驴子。
吴成也混在人群中看着戏,后世经历过大发展的戏曲吴成都看不出滋味来,如今这下乡的草台班子更勾不起他的兴趣,只在武生翻跟头的时候敷衍的鼓了几掌,身旁的男女老少们却一个个饶有兴致的凑着热闹、喝彩声、欢呼声连绵不断。
看了一阵觉得没意思,吴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正见田边一棵榕树下杜魏石斜靠着树干捧着一壶劣酒饮着,赶忙凑了过去:“杜先生,不去凑个热闹?”
“不如美酒、不如美酒!”杜魏石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吴小旗,我与你一样,也是个不爱看戏的,这戏嘛,人人都爱,南有传奇戏、北有杂剧套曲,勋贵豪门、官绅富商,乃至紫禁城中都豢养着戏班,村镇县府行走唱戏的班子更是多如牛毛,可我就是听不出滋味来,从小就不爱凑这热闹。”
“人人爱听戏啊!”吴成眯了眯眼,摸着下巴喃喃念道:“也是,阿四那莽汉,书也不肯好好念,但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不都是从戏里学的?”
杜魏石灌酒的动作顿了顿,抹了把嘴角,笑道:“吴小旗,怎么?你准备自己养一个戏班子?”
吴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杜魏石的肩膀:“知我者,杜先生也!不错,我准备弄个戏班子来,咱们自己编戏文,宣扬咱们的政策!”
杜魏石微微一笑,点点头:“朝廷不近百姓,又无信义,百姓宁愿相信乡绅杂吏、乡老神婆,识字的又少,看不懂晦涩的公文,朝廷的文告发往地方,往往被官绅吏员肆意扭曲、欺上瞒下,成了一纸空文都算好的了,往往善政变恶政、反倒祸国殃民。”
“但百姓人人爱戏,戏文中的道理,他们也听得明白!”吴成微笑着接话:“若是我们也有个戏班,便能和那些官绅吏员、乡老神婆争夺话语权,日后要成大事,自然是越多百姓倾向我们越好。”
“话语权,好说法!”杜魏石赞了一句:“养个戏班不贵,乡野之中到处是挣扎求活的草台班子,给他们一笔银子养着,他们自会感恩戴德、用心尽力的。”
吴成哈哈笑着点点头,心中已经将后世的样板戏翻出来盘算起来,正在此时,何老头挤过人群找来,压低声音报道:“吴小旗,武乡县传来了消息,县衙派了吏员衙役,准备明日下乡去搞清丈。”
吴成愣了愣,他在沁州收买了何师爷传递消息,近在咫尺的武乡县自然不可能不埋下暗线,花钱在县衙里收买了几个衙役和书吏,只用传递消息便有钱拿,这帮人倒也尽心尽力。
“哈!知县老爷这是不要官帽了不成?怎么这时候想起清丈来了?”杜魏石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句,他父亲死后家产被瓜分,武乡的知县出了不少力,将杜家名下的田土转了不少成为武乡官学的学田,但武乡县的官学早在正德年间就成了摆设,士子入学都跑去晋商的私学,这所谓的学田,实际上就是落在了知县老爷的口袋里。
“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官帽,所以才在这时候搞起了清丈!”吴成嘴角牵出一丝冷笑着,隐匿田土,便不用缴纳军屯粮,这是张家的一大笔收入,张家又怎会放任自己清丈军屯?果然应激出手了:“武乡县衙这次清丈,是为了对付咱们的清丈,你以为他们会认真清丈土地?哼,肯定是借机胡搞瞎搞,搅起了民乱,再把祸水引到咱们身上来!”
“吴小旗猜得没错!”何老头赶紧附和道:“据县衙那边的人说,这次派的吏员,去的是小庄子村那一块,小庄子村去年遭灾最重,官府的杂税苛捐可一点没少收,农户逃亡饿死不少,留下的兼了无主的地,就等着今年丰收喘口气,结果官府突然借着清丈之名横征暴敛,本就为了春耕借了大笔外债,还没到收获就被盘剥干净,那些农户如何得活?必然是要大乱的。”
“这帮官绅,还真是丧了良心!”杜魏石阵阵冷笑,扭头问道:“吴小旗,我等该如何应付?”
吴成张嘴欲答,猛地又停了下来,瞥了一眼何老头,何老头会意,赶忙告退闪人。
吴成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军民都被戏台上的武生吸引走了目光,这才凑到杜魏石身前,压低声音回道:“张家操弄这个法子,是因为他们以为有京师的大官站在咱们背后,如今流寇愈演愈烈,若是武乡因为清丈闹起民乱,咱们背后的人能脱得了干系?只能压着咱们停下清丈,免得民乱扩大,酿出秦寇那般的反乱大事来。”
“可咱们后面没人啊!京师百官的态度关我等屁事?他
要闹民乱就让他闹,咱们该清丈清丈、该分田分田便是。”
杜魏石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对,你说的不对,我们不能冷眼旁观,恰恰相反,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借力打开力、收拢人心的机会!”
“你之前说过,让百姓有了对比,他们自然就会选择我们,这一次,官府清丈是个什么样子、我们清丈是个什么样子,正好有了对比,我们就要借机把此事闹大、闹得整个武乡乃至山西都知道,百姓看在眼中,就会有希望、有抉择!”
吴成一阵沉默:“事闹大了,怕是收不了场,要是过分刺激了张家和官绅,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和他们对抗。”
“有些事,要么不做,做了就无路可退!”杜魏石哈哈一笑,饮尽壶中酒:“既然要收民心,就不要局限在百户所里,整个天下的民心,都要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