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象山不是犹豫的人,很快便骑马领着两个亲随直奔幽州。
而负责暂时留守的温如海,宦海沉浮多年,心里早就猜到了结局。
钱象山终究是有些太年轻了,心中的道义感太强,看待事情也过于片面。
先不说,薛昱乃是河东薛家子弟,自然而然地有人偏袒他。
而且,人家能在沧州这穷瘠彪悍之地,做了那么多年的刺史,本身就有不少耳目。
他既然敢将大量来历不明的金银财物囤积在家里,必然能在巡按抵达其府邸之前,让其正大光明地消失。
当然。
仅凭一介书生的死,不至于让巡按这般失去方寸。
要知道巡按御史,看起来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但是权势极重。
民间的百戏之中,经常有穷书生被官员欺辱,经过努力科举越过龙门,被圣人赐予八府巡按的戏码,然后便是一二品的朝廷大员,就要俯身下拜,其原型就是巡按御史。
可如此权重之人,都迫不及待地去幽州寻求援助。
证明这木匣之中的证据确实言之凿凿,且足够骇人听闻。而且有些证据,有理有据,根本不是作假。
如果能够迅速侦办,十有八九是会成为一地的大案、铁案。
更为让温如海觉得有意思的是,这证据来得太过于蹊跷了。
一个书生以性命为代价送过来的。
而时机恰恰是百谷堡这边儿出了事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家和叶家的矛盾上的时候。
这说明什么?
军方有高人啊!
在遇到突发情况,并没有第一时间跟沈家爆发冲突。
而是抽丝剥茧,找到了他们认为最有可能的敌人,并给予非常猛烈的还击。
“这可是糖糖的刺史,这群疯子就这般玩鱼死网破?”
“薛家子可不是这么容易扳倒的,他们就不怕薛昱事后报复吗?”
“即便是扳倒了薛昱又如何?河东薛氏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要知道,现如今的薛家虽然入朝为官,但人家独立于朝堂的壁垒就有十余座,其中临汾堡、薛通城、杨氏壁、华阴魏长城四座大城,人口数十万,便是朝廷都要礼让三分。”
“一群军中武夫,一个村正,便妄想跟这种巨擘争锋,着实有些不自量力。”
不过想到,叶渡、李哙其名,二人皆是在北境曾大放异彩的人物,只是后来文官势头崛起,二人又都犯了不小的错误,不为大众所知而已。
或许他们真的能创造奇迹,也说不定呢?
“不管结局如何,反正此事已生,不论是薛昱,亦或是李哙和叶渡,总归有一波人,在沧州这地方混不去了。”
温如海望着眼前的文牍,喃喃自语。
心中不知道为何生气了些许阴郁,为大乾的前途越发的担忧起来。
这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情绪。
老大人晃了晃脑子,对手下人问道,“大人不在,今日改善伙食,加肉!”
一群书吏皆面带喜色,“遵命!”
更有甚者,兴奋道,“大人,可饮酒?”
温如海笑吟吟道,“为何不饮?”
。。。。
三日后,沈家大院。
沈家家主沈峤年正跟往常一样,在沈家的族学里检查宗族子弟的功课。
虽然沈家家大业大,跟不少世家大族有所牵连,甚至不少族人,在朝堂为官。
但是近些年来,不少族人因为年迈致仕,而年轻一辈却鲜有崭露头角的,多少有几分青黄不接的意思,这让沈峤年越发的焦急,对于年轻后辈的培养,也更加卖力。
尤其是跟梁山贼的牵连一事,虽然暂时抚平,但又引起了巡按御史的关注,逼得叶家不得不低头。
老家主心情郁闷,便更加将心思放在年轻一代身上,想着他们如果有出息,自己也不必那么操劳。
此时,他正在亲自检查一个孙儿辈的年轻人背诵,便听到族人急匆匆的赶来禀告。
说巡按御史即将对刺史府展开调查,如今已经派人封锁了刺史府,许进不许出。
沈峤年闻言,便是一愣。
人老成精的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此事是谁做的。
但是他没想到,对方做的这般果决。
本以为,沈家怎么也要遭无妄之灾的。
只是,让他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为何这一次巡按御史的动作竟然这般快?
往日里,这种类似于例行公事的调查,不都是提前打招呼,给对方些许准备时间吗?
莫非钱象山这厮准备跟刺史府鱼死网破?
几乎没有什么意外。
隔了半日,便传来刺史府北乔装打扮的贼人,将府邸洗劫一空的消息,刺史薛昱气的把桌案差点拍碎了。
但愤怒归愤怒,但薛昱却不敢大张旗鼓的调查此事。
属于打碎了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咽。
因为乔装打扮这一行人刚走,又有一波巡按御史的官员,领着兵丁抵
达。
这一刀快准狠,不仅仅震慑住了薛昱,便是奸猾的沈峤年都吓了一跳。
老人家骑着马,去刺史府看热闹,远远的就看见赵柱跟崔玉两个人,身穿光明甲,神情严肃的包围着刺史府。
崔玉见到沈峤年,连忙上前行礼,“小子崔玉,见过叔父。”
“行啊,崔小子,你们几个长本事了,竟然能做出如此石破天惊之事!”
崔玉嘿嘿笑道,“沈叔父,小子乃是奉都督府的命令行事,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行了,跟老夫装什么装?到底是谁给你们出谋划策,教你们的这么精妙狠辣的招数?”
沈峤年心里别提多好奇了。
事情来得很突然。
本来百谷堡烧起了大火,他都做足了准备,被疯狂的报复。
自己合情合理的报复。
对于此事,他心里非常清楚,只要自己受了委屈,选择反击,刺史府肯定会在后面推波助澜。
到时候不管结局如何,叶家肯定会倒,李哙等人也要变动位置,到时候好处就是自己的了。
至于刺史想要的东西,自己又不是不能给他。
但让沈峤年如何都没想到,这群人不仅没对相对比较容易拿捏的沈家动手,反而直接对刺史莽了一波。
甚至可以说是给刺史敲了一计响亮的耳光。
让刺史府有苦说不出不说,而且谁知道这帮人先前在刺史府搜查出什么东西,估计以后刺史也得消停一下子。
至于沈家,则直接被人家无视了。
这让沈峤年有一种不被人当做对手,被人不尊重的感觉。
虽然没有任何伤害,但是侮辱性极其强烈。
对方不动自己,就分明是看不起自己。
但事已至此,沈峤年一时之间也没有破局之策。
因为很明显,李哙一行人暂时无人能治。
所以沈峤年才略显和气的问询,是谁在给他们出谋划策。
沈峤年心里相当有底气,对方既然已经得罪了刺史,肯定就不会跟自己闹嫌隙了。
甚至有可能抛出橄榄枝。
只是..........
崔玉尚未开口,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道嚣张的声音。
“什么出谋划策?”
“我李哙一生行事,何须别人出谋划策?”
沈峤年一把年纪了,忍不住给了李哙一个白眼,“是是是,李都尉上马安邦,下马抚民都是把好手!”
李哙闻言,很是嚣张的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口袋里有了钱,尤其是刚发了笔横财之后,李哙发现自己的儒雅气息再也没有了。
就活脱脱的成了暴发户。
但是不用看人脸色,放浪形骸的感觉是真爽啊。
“沈族长谬赞了,我李哙可当不起,我只是个微不足道,替圣人盯着大乾疆土的大头兵罢了!”
提到圣上的时候,李哙竟然一脸严肃之色,表情之中的忠贞根本不会作假。
这便是沈峤年也好,薛昱也罢,都无法跟李哙等人攀比的地方了。
那就是这群人说到底跟圣人都有一层袍泽关系。
别管读书人如何贬低圣人昔年在战场上的战功,但这群武夫却时刻铭记心中。
而同时,圣人也时刻惦记着这些粗鄙的武夫。
这便是传说中的圣眷。
相交之下,他们别说有圣眷,圣人恨不得他们立刻归西呢。
圣人的意图,别说是沈峤年,便是天底下的世家心里没有不清楚的。
说到底,无非就三点。
其一就是战事暂歇,有功之士需要安置。
其二便是通过这些将士的安置,形成一股政治势力,巩固其在地方上的统治。
第三便是让将士们得以休养生息,提升大乾士卒的战斗力,为未来的北伐做准备。
但这天底下的好处本来就那么多,尤其是王朝更迭,几十上百年的动荡,民生凋敝,圣人拿走的多了,别人自然拿的少了。
对于沈峤年等人来说,圣人北伐与否,关他们屁事。
他看着眼前洋洋自得,嚣张跋扈的李哙,淡淡道,“有些事情急不得,李哙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李哙笑着说道,“我在做什么,难道沈家主看不出来么?”
“我无非就是完成圣人交代的使命,给儿郎们筹措些粮草,让他们好生操练,为北伐做准备。
至于其他的,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沈峤年嘴角微微泛起,冷笑道,“说的好生大义凛然,但是也没有必要收留梁山贼余孽把?”
李哙一脸无辜道,“沈家主,话可不要乱说,有梁山贼余孽,我李哙第一个先砍了他们的脑袋,我还收留他们?我有病啊!”
“……”
沈峤年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紧绷着,差点一口浓痰,直接喷在李哙的脸上。
但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心平气和的说道,“原来是老夫情报有误啊,那便不用老夫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