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付豪抵达时，发现苏尘正在宿舍里通过营养液补充能量，头发尚处于半干状态。

甫一踏入冷寂的房间，看见那苍白的墙壁和简陋的智能桌台，付教授忍不住疾步走到床边，对着苏尘关切道：“师兄，你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

苏尘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不如搬来跟我同住吧！”

这次接收到付豪话语的人变成了刑队长。

虽然付豪并未完全理解刑苁为何会用那种眼神看他，但他清楚地从对方的眼神读出了不满的情绪：你小子瞎操什么心！

付豪以为刑苁是责怪自己打扰了苏尘思考，于是立刻安静下来，不顾地面低温，乖巧地坐在苏尘对面。

苏尘保持沉默，付豪独自思索良久，试探性地开口。

“也许，根本不是连续智能杀手所为？”

苏尘点头赞同：“目前的确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些事件是由智能杀手造成的。”

此时，刑苁插话进来：“今天早上的初步报告显示，公园的运动吊环是遭到了人为破坏。”

付豪瞪大了眼睛，用“你怎么不早说”的眼神看向刑苁，刑队长则无辜地摊开手，“我真是没机会说啊。”

“将谋杀案与非谋杀案交织，这比单纯的星际连环谋杀事件更为错综复杂，你明白吗？”付教授愤慨道，“那公园沙地附近是否检测到了外星白沙？如果有，那么我们就能把这一系列案件串联起来，进行跨维度联合调查。”

"实际上，这种做法并非必要。”苏尘突然发声，打破了两人的理论交锋。

"哪里不必要了？"

"无需在宏观的宇宙中，费尽心思寻找微观的关联点。”

"你的意思是，关于沙的问题？"

苏尘点头确认：“这是目前唯一能将所有案件统一的关键线索，对吧？姑且假设确实存在这样的联系，问题就来了……”他低下头问，“为何是沙？”

苏尘所问，何以是沙。

付豪心中暗忖，我要是知道这个答案，案子早就破了。但在苏尘面前，他只能保持冷静，尝试解析可能的答案：“沙，在某些科幻文化中，也许具有某种特殊的象征意义？比如在某些古老文明记载中，‘恒河沙’或‘一粒沙中藏宇宙，一片叶中现智慧’的概念，但你说过，罪犯使用的沙子很特别，来源于高级模拟沙盘游戏，所以……”

“所以，我们难以直接解读这些沙子的具体象征含义？”苏尘仿佛洞悉了付豪心中的思索，接下了话茬。

“单从沙盘游戏的角度来看，以前有提到过，沙盘疗法是在模拟环境中利用沙子自由布置微型模型，反映个体潜意识的心理状态。难道凶手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玩游戏’？”付豪猜测道。

苏尘赞赏地看向付豪，随后起身推开了一扇紧闭的舱门。

随着舱门缓缓开启，一幅宏大的深空蓝沙盘全景展现出来。沙海浩渺，仿若在有限的空间内构建了一个无垠的新宇宙，那些细腻洁白、高低起伏的沙丘，令人惊叹其广袤无比。

旁边的合金架上，陈列着一面墙那么多的微缩模型玩具。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微型人偶、未来感十足的日常用品模型，熠熠生辉的飞船模型，甚至还有一些城市建筑的精细复制品……

付豪和刑苁站在旁边，不禁觉得自己在这一片细致入微的宇宙模型前显得如此渺小。

“你还记得在尸体现场发现的那堆沙子吗？”苏尘询问。

刑苁抢先一步挤进舱室，自然地被苏尘点名回答。

“当然记得。”

“我们一直在推测凶手出于何种动机刻意留下那些沙子，但换个思路，我们也可以从他的行为反推出他的心理状态。”

苏尘从合金架上取下一个微型人偶，置于沙盘之上：“假如，设想一下，他视整个星系为自己的沙盘世界，并在其间不经意地摆放了他的‘玩具’，那么依据沙盘疗法的理论，我们也能逆向分析出他内心深处的心理状况。”

“这么说，他行动越多，就越会将自己的真实面貌一步步揭露出来？”

苏尘并未直接回应，而是用手推开了沙盘上的部分白沙，显露出一个巨大的蓝色空洞：“首先，犯罪地点无论在时间还是空间维度上都相隔甚远，且无明显规律可循，他传递给我的信息，是一个‘真空区’。”

接着，他在沙盘遥远的两端分别放下了另外两个人偶模型，“其次，由于行为模式缺乏秩序，可以推测他失去了某种支撑力量，因此内心陷入了混乱状态。”

苏尘全然不顾身后两人惊讶的表情，抓起一把细沙洒落，有些沙粒恰好落在了模型身上：“最后……是毁灭。”

“什么毁灭？”刑苁和付豪异口同声问道。

苏尘并未立刻回应这个问题，而是凝视着面前那片无垠的光子模拟场景，说道：“死亡，在科技与哲学交织的维度中，是一个既狭窄又广阔的命题。但毋庸置疑的是，无论是在星际医疗舱的

生命维持系统下，还是在那条延伸至时空尽头的星际大道上，甚至在微观粒子构建的小型生态公园里，都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死亡氛围。他想让人们感受到对未知终结的恐惧和战栗，并且这种关于死亡的恐惧情绪，是通过精心设计而逐步增强的。因此，我们或许可以合理推测——”

“推测什么？”刑苁追问。

“如果我来解析这个光子模拟场景，我会推测，他的潜意识深处可能极度畏惧死亡，也许是由于他曾亲眼目睹过智能生命核心的消亡，或者是经历过黑洞边缘的生存挑战，总之，死亡给他带来了深刻的痛苦烙印。”

苏尘说完，微微眯起眼睛，仿佛透过眼前的光影看到了更深远的宇宙秘密。

刑苁听完这番言论，心中涌动着奇妙、奇特而又诡秘的感觉。

苏尘仅仅通过对模拟场景的细微调整，就推演出一系列见解，从逻辑角度而言，这些论断似乎过于深奥玄妙，甚至看似与解决当前案件并无直接关联。

然而，抛开理性思考，他却觉得苏尘所说的每句话都具有无法忽视的说服力。

关键在于，他竟然真的信服了。

在一次探索性的太空航行后，时间接近傍晚时分，距离那次发生在星际农贸市场的伤人事件也才过去四个地球标准时。

苏尘因为整夜未眠加上精力消耗过大，显得异常疲惫。他换上一套干燥的宇航服，随即在休憩舱内躺下休息。

付教授还想继续探讨，却被刑苁强行一同送回各自的工作站。

实际上，刑苁也不愿此刻离开。

可他已经连续数个地球时没有回应局长的紧急通讯请求，再不回到警署，恐怕将面临更为严峻的局面。

老局长依旧在指挥中心办公室内，通过虚拟影像品茗。

见下属风尘仆仆地返回，他先是示意对方确保通信安全，然后邀请其坐下交谈。

刑苁刚回到警署，还没来得及向下属了解最新进展，只能紧盯着上级的脸庞，试图从那张布满岁月痕迹、头顶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全息投影脸上，捕捉到一丝线索。

“听说你带苏尘去了医疗舱？”老局长轻呷一口茶，问道。

“没错，去了。”刑苁随口答道，语气轻松自如。

局长瞥了一眼沙发上大大咧咧坐着、丝毫不见悔改之意的下属，心头不由得一阵火大。

“早上我怎么跟你交代的！”

“您说别让他介入这次案件调查。”

“那你为什么不听？”

“因为您的理由，没能让我信服啊，就因为担心有人通过超光速网络举报？”刑苁摸了摸鼻子，掏出能量棒盒，却发现因为空间站防护罩故障，所有的能量棒都失效了，这让他的心情更加烦躁：“这种举报信息我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难道我们就因为某些不明身份的人不让苏尘参与调查，就轻易妥协了吗？这是哪个星系的丛林法则吗？”

“关丛林法则什么事！”

“那是谁啊，玩哪一出，星际独裁者？”刑苁胡乱抹了抹络腮胡子，嘲讽般地笑问。

局长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挥手，虚拟办公桌上数据流翻涌：“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刑苁被这一声怒吼震住，一时语塞。

是啊，他和苏尘相识不过短短一天多的时间，苏尘寡言少语，他们之间的全部对话加起来，也不超过百句。

就连付豪都比他更了解苏尘，从任何角度看，他对于苏尘来说，更像是一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

想到这里，刑苁目光炯炯，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发问：“那他的故事，您可以告诉我吗？”

局长愣住了。

面对下属真诚的、充满期待的、甚至带有一丝哀愁的眼神，他抓起虚拟茶杯，猛饮了一口，才勉强抑制住想要讲述那个故事的冲动。

“你不是跟苏尘关系挺好吗？”局长笑了笑，“自己去问他啊。”

当你极度渴望知晓某件事，却总有人对此守口如瓶，那种焦灼感最为折磨人心。

刑苁按捺住心头的暴躁，愤然起身，准备离开指挥舱。

他刚触及舱门把手，身后却传来老舰长的声音：“对‘陈氏星际财团’有所耳闻吗？”

“就是那个横跨多个星系、涉足地产的巨头吧，貌似财力雄厚得很。”

“不是貌似，而是确实富可敌国。”

“有钱又怎样，我们家也有银河系里的几颗资源星球呢。”这位头发凌乱的年轻星际刑警，一脸不屑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