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室里传来的吉他声时而激烈时而平缓,没有任何章法,似乎完全不受任何束缚。
林轶正从未听过这么自由的吉他。从以往他所接触的人来说,即使是再自由、再放荡不羁的吉他手,都不可能像今天他所听到的声音一样毫无规则。
对陆嘉树和林轶正这样,以某一个时间节点为契机由其他人带领着走入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规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但在这个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这样的气息。
他在赤裸裸地炫技,却又超脱世俗,像是一个游走天下的侠客,傲然于世,快意恩仇。
林轶正在门外站了很久。
归洛陪他一起站了很久。
很奇怪的一点是,在归洛试着将这个人的吉他和希德乐队融合在一起时,仿佛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效果。
这样的感觉让归洛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就看向了林轶正。当她意识到林轶正应该和自己产生了相同的判断时,她又一次相信了命运。
那天她对林轶正说过,这世上或许会有一个人,能做到与希德其他几人的完美融合,同时兼具林轶正所看重的技术。
而今天,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这是海音乐器行的命运,是希德的命运,同时也是林轶正的命运。甚至是那个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陌生人的命运。
林轶正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陷入了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打扰的深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吉他声像是生生被切断一样戛然而止。像极了之前突兀的开端,结束的尾音同样出人意料。
几秒后门开了,归洛看到了一个少年。
“哥,今天差不多了,我下次再来。”
那人低着头,边开门边把书包搭在肩上,走得有些急。
东都中学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宽松,抬头的一瞬间,脸上习惯性泛起的两个酒窝和微弯的双眼在看到门口的林轶正和归洛时瞬间消失,变成了一脸错愕。
“老……老大?”
凌宇真生生止住了脚步,根本没想到自己一开门会看到林轶正挡在门口,旁边还站着归洛。
李丞听见他的声音,放下手里的吉他,朝他走了过来,“你今天待的时间似乎挺长。要回去了吗?”
凌宇真点了点头,“今天我刚考完试,我们老师说让我放松一下。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打发打发时间嘛。”
凌宇真在林轶正面前晃了晃,“老大,你来这干嘛?我先声明啊,考试那会儿我就是路过,绝对没有故意去看你的意思,你可别误会。”
他双手插兜,很随意地往旁边的墙上一靠,视线转向归洛,“你们约会都选这种地方啊?”
他似乎有点不太理解,小情侣约会不都该选什么电影院商业街啥的吗?谁约会跑来乐器行啊?
这家乐器行是他考试前的那天晚上在这附近瞎溜达时无意中发现的。他弹吉他也有好些年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由于他爸不允许,他就自己偷着弹,没接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在瞎玩。
他在东岩的时候只是偶尔借着朋友的吉他玩一玩,到华江过后他根本没想过这事,毕竟高中的学业比初中重得多,他爸对他的成绩又特别上心。
但那天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又和李丞相谈甚欢,于是就想着可以偶尔来这里玩一玩,真的……就只是偶尔。
今天他也是因为考完试后没什么地方可去,遵照陈琛的指示过来放松放松。他完全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上林轶正。
他思忖半晌,结合林轶正想要进自己这间练习室的行为,似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林轶正该不会是为了在小女朋友面前展示展示自己的水平吧?
一想到这一层他还挺来劲的,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老大,你是不是也会弹吉他?所以才来这?”
李丞的视线在林轶正和凌宇真之间转了八百回,算是看明白了,这俩人认识。他是没想通,这事怎么就这么巧。就算都是东都中学的,两人怎么就刚好认识呢?
他听凌宇真叫的那几声“老大”,寻思两人可能还挺熟的,幽幽地在一旁补充道:“那个啥……他以前是乐队的吉他手。”
“我艹……”
凌宇真听闻这话不自觉地就爆了粗口,“老大,你能不能别这么全能……”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对林轶正竖了个大拇指,“搞乐队……牛逼啊!”
林轶正静静地听着凌宇真自说自话,甚至不太想承认刚刚自己听到的吉他声是面前这人弹奏出来的。
他瞥了眼凌宇真,向前跨了两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十分淡定地吐出一句话,“你想搞乐队吗?”
嗯?
凌宇真一脸懵逼。
啥?搞乐队?
李丞同样是摸不着头脑。
搞什么鬼啊?
就算希德缺人也不是这么招的啊?
他
已经脑补出了林轶正一看见个会吉他的人就十分装逼地问人家“你想搞乐队吗”的画面,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归洛虽然已经确定了林轶正的心思,但还是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这不仅仅是由于她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了林轶正的意图,更因为希德找到一个合适的吉他手这事本身就令人心潮澎湃。
她转身走向角落里的前台,从背后的墙上取了张自制海报下来,走过去递给凌宇真,“加入希德,考虑考虑吗?”
凌宇真很茫然地接过那张海报,上面写着“希德乐队”、“招聘吉他手”、“蓄势待发”等字样。他有点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求助似地将视线投向了李丞。
李丞算是了解林轶正的,他知道林轶正不可能拿这件事开玩笑,他让凌宇真加入希德,一定是认真的。
李丞蹙了蹙眉,觉得自己有责任把事情跟凌宇真解释清楚,“是这样,希德是他以前的乐队,现在缺个吉他手,现在他应该是想让你加入。”
嗯?
这话在凌宇真听来是相当炸裂的,话他是听明白了,但他完全没理解。
林轶正自己不是吉他手吗?干嘛要让他去?况且,他之前从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
他爸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为他规划好了人生路线,要学什么、做什么、考什么大学、在哪里工作,都是规定好了的。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任何可能影响他既定人生轨迹的东西都是不被允许的。凌宇真很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吉他算是他瞒着他爸唯一坚持下来的爱好,但也仅仅是爱好。他从没想过以后能做跟它有关的事。
他看向林轶正,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他期待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他必须要知道,林轶正选他的理由是什么。
林轶正抬眉看他,眸色深沉,“如果我说,非你不可呢?”
非他不可……
归洛瞥了眼林轶正,没料到仅仅是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仅仅是因为他听了一次凌宇真的演奏,他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希德的吉他手,不是把他作为备选项,而是非他不可吗……
凌宇真沉默了。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玩笑般的笑意。因为他知道,林轶正是认真的。不同于他和林轶正此前任何一次吊儿郎当的对话,他能感受到对面的人释放出的压迫感和紧张感。
凌宇真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庆幸。毕竟这是林轶正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面对他。不是因为他爸唯一看重的学习成绩,而是因为他那点微末的吉他技巧。
对这样的他,一句“非你不可”比任何话语都具备诱惑力。
此时的凌宇真或许还不明白希德对于林轶正的意义,但他知道,不管从哪种层面上来说,他都不能以一种半吊子的态度回应他。
凌宇真思忖半晌后,很谨慎地拒绝道:“抱歉。我没想过要做乐队。吉他对于我而言,不过是无趣生活中的调味品罢了。”
他微微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我不是个好选择。”
凌宇真眼里闪过些不知是自嘲还是伤感的情绪,而后很快又恢复了平常淡淡的笑意。
他缓缓从林轶正身边走过,又向李丞和归洛挥了挥手,“我先走啦。”
一直到凌宇真走出了店门,林轶正都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回头看他。
凌宇真手里攥着那张有些粗糙的海报,回头看了一眼“海音乐器行”的灯牌,手不自觉地收紧。海报被他揉得有些皱了,他嘴唇紧抿,终是将其胡乱地揉作一团。
他瞥了眼路边的垃圾桶,走到旁边抬起手,迟疑了几秒却没有将其扔掉。
最终他像是妥协了一般,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将手里的纸团展开,小心地折迭起来放进了书包里。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边走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平静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
“考完试了,我在外面。”
“行。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凌宇真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句“凯都酒店”,像是很疲惫一般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