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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阁里点燃上重重镇痛熏香,宣稷身下的被褥也柔软轻盈。 他混沌的头脑勉强转动,发现自己被纱帛包裹起来,还上了药膏。
他……是活下来了吗?被人救了。
他想起自己意识惨熄前抓住的似乎是女孩儿的鞋子,脸上飞上红霞。
他他他他干了什么!
怎么能抓人家女公子的鞋子!
宣稷,就算生死一线,你怎么能做登徒子!
他懊恼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感慨:“……也是幸运,送得及时,不然腿会废掉。”
“辛苦医工。”
“不妨事。骨头小老儿给他接回去了,接下来注意换药就行。对了……这报酬的事……”
少女心有灵犀地笑了:“露江,送你师叔去领酒吧。”
“敢情好敢情好。”
老者的脚步声随着笑声响起又远去,少女来到床幔前。
宣稷赶紧躺回去眼睛闭好。
他现在没法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别装了,醒了就睁眼睛呗。”
少女继续戳他的脸。
宣稷绷不住了,睁开眼睛:“女公子,是某唐……”
少女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直接倾向宣稷:“你的眼睛还挺好看的,眼角还有小痣。”
衡国人多是深褐近黑的瞳色,而宣稷生母有些胡族血缘,他也遗传了生母琥珀色的瞳色。
而宣稷眼角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长得比较隐蔽,日常他也不会在意。
现在被她说出来,宣稷不知为何有种被她冒犯更甚的感觉。
而且可能是为了方便包扎……
他现在衣衫半敞着啊!
虽然纱帛裹住了……
但但是……
宣稷平生遭遇的最大阵仗也就是行军途中去溪边洗,那时候他都找个没人看的地方。
更何况被年轻的少女这么打量。
宣稷全身羞红,整个人要恨不得下一刻缩进被子里。
少女朱唇翕动:“你现在还是不要动比较好,伤口会裂开。”
宣稷只好僵着身体。
她似乎很满意宣稷的听劝,笑眯了眼:“真乖。”
宣稷震惊之余察觉到一件事——他,难道是,碰上了女登徒子?
他听过传闻,一些女公子喜欢圈养貌美少年玩弄,难不成他今天碰到的就是?
“我……我是都城宣家的宣稷!感谢女公子搭救!”
他们家门第不低,应该能唬住人吧?
“知道了,你叫宣稷。”
少女摸摸宣稷没有伤口的头发,就转身:“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叫一声,有人会来的。”
——“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宣稷还没回味过来心中的暖意,便从梦中清醒。
周围的色调冷暗凄清,也无人守在自己的床前。
是乐游伯府。
他摸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在梦中流下了眼泪。
内心的缺口好像灌入了凄冷的夜风,难受得厉害。
宣稷呼唤:“宿火。”
“公子。”
宿火是叶夫人留给宣稷的仆人之一,本质上是侍卫,日常也兼职近侍小厮。
“给我盏茶,我睡不着了。”
“是。”
宿火取了茶来,宣稷刚被茶的刺激醒了头脑,就听到外面一阵哭声:“什么事?”
他说话是谁都能听见的不耐烦。
宿火回应:“抓到侯府的耳报神了。”
宣稷摔放茶盏,发出一声激响:“人带过来。”
“是。”
“伯爷,就是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老婆子抓着了!”
转瞬一个嬷嬷把一个婢女提了进来。
她是叶夫人的陪房,宣稷的乳母,许嬷嬷。
“阿苕!”
许嬷嬷在叶夫人去世后,把小主子当心肝看护,又急又气,直接一巴掌打了过去:“伯爷对你不好吗?!知不知道什么叫一仆不侍二主!”
“是婢子猪油糊了心了!求伯爷宽宥!”
阿苕扇自己巴掌,哭得梨花带雨:“婢子家里老母病得要死了,家里没有钱,这才……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阿苕内心其实是不怕的。
这小丫头还有几分小聪明。
她知道宣稷的性子最软,又怀念母亲,只要这么说,宣稷肯定揭过。
她大着胆子抬起头,迎上的却是宣稷冰寒的双眼:“你是一年前逃难到都城的难民,因为又瘦又丑,奴商开价五千文,许嬷嬷还砍价了两百文。你一进府就说,你家里人都死了。”
宣稷端坐在椅子上,威压压弯阿苕的脊背:“你进了府里,病得快死了,还给你抓了药……你还记得吗?”
阿苕好歹有点羞耻心:“记得,伯爷大恩大德……”
“是啊,大恩大德。”
宣稷一手撑在下巴上,“那天,我在书房里说宣秀对我无礼这件事要告诉圣人,结果宣秀就笃定他的世子请封一定是我向圣人进言……我说话时,你恰好给我端来了一盏茶。今天我说让守偏门的家丁早点歇息,你今天就偷偷摸摸要走……”
宣稷俯视抖如筛糠的阿苕,食指一敲桌子:“她给了你多少?”
“十两……”
“阿苕啊,你没有说真话。”
宣稷叹息。
他的叹息带着无可奈何的温柔意味,却让阿苕周身一颤,不寒而栗。
“知道军中怎么对付吃里扒外的人吗?”
宣稷像是在讲故事:“先押去审讯。把你吊在柱子上,不坦诚交代就先用浸了盐水的铁鞭抽,遇上硬骨头,就上刑具,把人的骨头一块一块敲碎……”
“二十两!侯夫人给了婢子五十两!”
阿苕快吓尿了,放大声音:“她说,要是婢子听话,她给婢子赎身,抬婢子做伯爷的小娘!”
她破罐子破摔,索性扑了过去:“伯爷!您收了婢子吧!婢子无依无靠,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宣稷这样的主君她肖想很久了!
长得俊俏又温柔,不招花惹草逛青楼楚馆。
他一定心里有自己的吧?
不然为什么要选自己进书房做事,还对她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好家伙,给宣稷吓得一弹跳从椅子上窜走,阿苕人没扑到,摔了个满嘴血。
宿火一脚把阿苕踹倒在地,许嬷嬷指着阿苕怒骂:“不要脸的贱蹄子!伯爷是不是说过要是不想在伯府做,就放了身契,许你一份嫁妆!”
宣稷知道寄人篱下的不易,所以一向御下宽和。
阿苕被宣稷眼中的鄙夷刺痛:“出去?我一个贱奴,难道赎了身就能当人?伯爷,如果不是您太无情,婢子怎么会听黎夫人的话!黎夫人是您的嫡母,有什么……啊!”
许嬷嬷抡圆了手给了她一巴掌,泪花被气出来:“你!那个女人把咱们伯爷害成什么样子,要是她真的爱惜伯爷,伯爷怎么会住不进侯府!”
宣稷沉冷下令:“她身契签在我们府上?”
“是了,是死契,主君就算打死也可以。”
许嬷嬷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什么性格,忧心催促,叫了以前的称呼:“公子!不可以心软!”
“嬷嬷放心,我不蠢。把人都叫起来,看阿苕被打二十杖,打完以后,找出她藏的二十两,天亮了把她送到侯府去!”
“是!”
许嬷嬷叫另外两个婆子小厮上来,把阿苕捆起来。
“伯爷……”
阿苕这才知道害怕,“伯爷您这不就是告诉大家,阿苕是背主的奴婢,以后阿苕真的活不下去了!”
回应她的只有宣稷的冷漠:“拉远点打。”
说罢他再不管这些琐碎,走进了自己卧房的一个小隔间里。
这里是他自己打扫的地方,连许嬷嬷和宿火都进不来。
里面垂挂好多幅女子的画像。
有的在吃甜羹,有的在使剑,有的静坐看书。
面无表情的,狡黠浅笑的,张扬明媚的……
但都是同一张面孔。
书桌上有一张最新的。
她盘起了妇人发髻,举着扇子,巧笑倩兮。
“啪嗒。”
宣稷的手指拂过女子的五官,泪水晕染开宣纸墨渍。
“……你也走了。谁都会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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