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词还未刚上马车,便将两件信放在一起,一件件拆开来看。
陶明给她的那副信上,是关于皇帝的下一步计划。
而陶爷爷给她的那封信,却是关于她外公留给她的一封信。
只有四十八字,字字沾满泪。
沈惜词几乎是哭着回府的。
外祖那四十八字,通篇都在告诉她不要调查死因,不要调查真相,不要与朝廷打交道,要远离沈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做个开心的女子。
她的外租好像在死前就看透了沈惜词的未来,或者是沈朗清会安排的未来。
这条路没有回头路,沈惜词很明白。
外租的尸首在乱葬岗,如今尸首更不知去归去何方,她想见都见不到。
沈惜词咬咬唇,摸摸红肿的眼,默默叹气。
她绕几个房间,找到正在洗衣服的长黛。
“长黛。”
“小姐。”
长黛擦擦手,起身,规规矩矩行礼。
“外婆的尸首葬在哪里?”
她沉思,好一会才道:“在刑场附近。”
“带我去。”
“……是。”
这是沈惜词第一次见到刑场。
今日正在斩首一朝廷大臣,听百姓口舌,好似私吞黄金万两。
活该被斩。
沈惜词正想离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妇人站在那里,眸中挂满泪珠。
云娘?
她眼睛顿时亮了。
沈惜词借着人群掩饰,朝云娘走近几步,看数眼才确定真的是她。
哟。
她还挺痴情呢。
沈惜词瞬间明白这位大贪官是哪位朝廷大臣了。
柏氏,八品小官。
混了这么多年依旧是个八品。
他曾经有个妾,而这个妾是谁,不言而喻。
正是如今哭的梨花带雨的云娘。
沈朗清刚刚入仕途时,去拜见与与柏氏闲聊时,云娘从后院端上来两碗汤。
他对视一眼便爱上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女子。
柏氏好像看穿沈朗清的心思,便把云娘赠给她。
然后,云娘便摇身一变,成沈府正妻。
这笑话不知道在京城被传了多少年,有多少人天天指着沈朗清的鼻子嘲笑。
他自己也知道臊,所以从来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结果大家知道这件事后,嘲笑声更加震耳欲聋。
随着时间推移,大部分人也笑够,不在提起此事,所以上次沈惜词聊起,他才一蹦三尺高。
本就在被嘲笑呢,若是沈朗清看到云娘对自己前夫如此柔情蜜意,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沈惜词想想那个场面:只觉得好笑。
而她与云娘的矛盾,那是从沈惜词小时候开始便就有。
其一,极其偏心,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沈秋意穿剩下的。
其二,打骂,沈惜词两个胳膊,左胳膊沈朗清打,右胳膊云娘打,而沈朗清是清脆巴掌,云娘是用鞭子抽。
所以才导致那疤痕要跟随她一辈子。
其三,每天都在背地里暗戳戳拱火:她好不容易有一天安生日子,云娘就不让她安顿,每天都在挑刺,每天都在沈朗清身边说沈惜词的坏话。
这三罪,罪罪都够定云娘的罪!
让云娘就这么风韵犹存,沈惜词心里头一百个不愿。
她离开几步,蹲下捧起一把沙,右手随意拿一颗石子,然后一步步逼近。
等到差不多的位子,沈惜词瞄瞄旁边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把那石头直接扔向云娘。
随即听到响彻云霄的叫唤声。
沈惜词点点头,装作没事人一样退后几步,再次朝那头望去——
石子并未打到云娘哪处,反而是吃了满嘴的沙。
“那不是云娘吗?!”
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句提问声。
百姓们看看刑场上跪着的柏氏,再看看云娘,心中不禁有了些许眉目。
“哎呦,沈夫人,您真是深情啊!这都快死了还要来看一眼!”
“沈员外知道这事不?难不成是沈员外同意的?”
“喂!沈夫人您别走呀!有话好好说!”
云娘越气咳嗽声月狠,沙子不掉反而全进了喉咙。
如今的云娘又羞又恼,想离开人群,那人墙堵住她不能出去。
从这时候开始,云娘便知道这件事情闹大了。
她本来就对柏氏有情,只是想来看柏氏最后一眼,谁知道却被突如其来的飞石让众人所知……
这件事若让沈朗清知道,想来她的命就要不保!
改死的飞石!
刑场上的柏氏见动静越来越大,不禁抬头,一眼便看到被众人围攻的云娘。
他顿时老泪众横。
原来到生命的尽头,还会有个人愿意来看自己,心里头还想着自己。
当年那件事闹的太大,当晚云娘便找回来,求他带她走。
柏氏为自己的仕途根本没有答应云娘,当年的他,只觉得云娘此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到生命垂危之际。没想到她还是愿意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他当年欠她一个愿望,若是死前能够帮她最后一次,也不枉她跟自己这么多年……
他不在跪,因绳子束缚而无法自杀,只能朝台下滚去。
众人听到刑场上的一阵巨响,自然是放弃围攻云娘,反倒是朝思暮台上望去。
而云娘抓住空隙,直接拼命钻出人群,等到众人在反应过来,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沈惜词朝那处望去,默默摇头,再次看向台上——
“行刑!”
监斩官丢了签。
人头落地的那刻,柏氏死不瞑目。
但他脸上挂着笑的。
他是幸福的。
她不免叹气,百姓渐渐走空,她带着长黛慢慢离开。
“你觉得,百姓会讲这件事说出去吗?”
“会。”
当然会,怎么可能不会。
今晚京城知,明早京郊知。
就这么快。
沈惜词与长黛慢慢一步步走着,走到一处时,长黛停下。
“夫人,就是这里。”
这里?
沈惜词挑挑眉:这里是一家过路茶馆。
“真的是这里吗?”
“奴婢不会记错。”
她点点头,朝茶馆里面走去。
这家茶馆很大,但是非常破,里头就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爷看管。
而如今,因为地方太偏,整个茶馆只有老爷爷一个人。
“老爷爷,您知道寒夫人的墓在哪里吗?”
老人一怔随即上下打量沈惜词一眼,试探开口:“小小姐?”
“啊?”
沈惜词扭头看向长黛,而长黛上前与老人家攀谈:“刘叔,是小小姐。”
刘叔的眼泪一下绷不住了。
他牵过沈惜词的手,一个劲的拍:“小小姐,奴才等您等了十多年啊!”
刘叔?……
是刘管家!
沈惜词喜极而泣:她一直以为刘叔殉主,没想到刘叔没有!
“小小姐,所有人都知道寒夫人的墓在这里,老奴就是怕有人来毁夫人的墓,才将这里建上一座茶馆!”
“但,夫人死后,老奴们不敢立碑,夫人的尸骨都在这家院子后面,除寒家人外,都不知道。”
“老奴领小小姐去。”
沈惜词一个劲的点头。
绕过茶馆后的林中,走一段路便到,那里摆了两个石头。
长黛与刘叔直接跪下去,放声痛哭。
而沈惜词心里头那沙尘越来越大,眼泪串串落。
“外祖母……外祖母……”
“孙女不孝……孙女不孝啊!”
她不应该隔这些年才来看外祖母……
她来的太晚了……
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