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书心知他想问什么。
折云峰初见再遇那天,把时望轩从阎王半脚那里拽回来的点点温暖。
那时可否是萧玉书真心相待?
怎么不是呢?
但,
“嗤,”萧玉书听见自己嗤笑一声,“我那时还想问问你,我随身的暖玉怎会跑到你那里去。
可转念一想,你偷自然是没那个能耐,
但尽管如此,也绝非是我给的。”
说着,萧玉书俯下身,叫时望轩抬眼瞧仔细了他眼中的厌恶:“那暖玉自从回到我手里,就成了角落蒙尘之物,经了旁人污秽的东西,我怎么会再要?”
“至于那个狗窝,”萧玉书说着佯装出几分怨气:“要不是师尊看你天天被欺负着实可怜,也不会夺我爱犬之地。”
“罢了,你既然愿意住那个狗窝,那便随你去住好了。”
萧玉书面上冷笑着,
内里心如刀绞。
萧玉书的话很沉,很痛,直直坠进时望轩的心里。
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碾成粉末,
砰,
砰,
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不知是不是时望轩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唰啦——”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那边跟着过来的湖水,再次如方才般凝成了水妖。
这似乎是一个预告,
萧玉书的心随着水妖袭来的触手而剧烈颤动着,
即便是没有被打到,
但仍旧是有点疼。
大抵是自己将时望轩用剑尖刺着肩膀高高挑起的时候,看见眼前濒死少年方才眼中所有尽如滔天怒火的仇与恨在听完自己的话后竟然不再越烧越旺,反倒被水浸了似的,化成了一片暗沉如深渊的死灰。
时望轩心里最后那一星点对同门师兄的存善,
约莫是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有的时候,萧玉书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天生六亲缘浅的那类人一样,薄情寡性,共情力差,这样他就不会在此刻心中如此痛苦难受。
若是可以,
谁愿意这样迫害一个少年?
时望轩现在遭受的,不是他应得的,而是另一个自身难为的人的满腔苦涩。
“时望轩,你蠢,放眼玄天宗上下自有待你真心实意的同门和长老,你却偏偏信了我。”萧玉书说着自己一早准备好的话。
“你偏偏瞎了眼,把要千方百计要害你的人当作好人。”
你偏偏瞎了眼,把坠落的灰,看成救赎的光。
“不过无所谓,”萧玉书忍着心中愈渐增加的、快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钝痛,强撑着冰冷的表情将话说完:“反正今日你死在这里,日后也没人再知晓你的蠢了。”
他说完,持剑的手奋力一挥,将身如破布娃娃一般的时望轩丢到了水妖手里。
时望轩布满血丝的瞳孔中,最后映了一次萧玉书转身决绝离开的白衣身影。
然后,
他闭上眼,
眼里所有情绪消失殆尽。
“哗啦!”
水妖将时望轩拖入水中,清澈干净的湖水被他身上的血浸染一片血污。
口中,耳中,冰冷的湖水开始灌入时望轩的身体。
彻骨的冷将他包围,
奇怪,
身上的伤口是不是被湖水冰麻了,
时望轩渐渐感觉不到有多痛了。
只是觉得窒息,肺里空窄难受,
身体也渐渐开始冷了......
他大概是要死了吧,
真的要死了,
但是这次临死前的走马灯,时望轩眼前出现的,是自己跟黑面的那一幕幕。
嬉笑,吵闹,严肃,欢脱,忧愁......
这人虽然一直戴着个面具,却性格多变的很。
一会儿欺负他欺负的飞起,一会儿又帮他帮的尽心尽力。
可惜,
时望轩本来还以为黑面会口是心非的出现在这里,然后和自己一同在秘境里闯荡下去。
只是他找了半天,一路跋涉过来,非但没有找到黑面的身影,还把自己的命葬送在了这里。
或许正如其他人所言那样,时望轩应当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连累了亲娘,输了比试,连带着进了秘境第一天命都丢了。
“你没有作孽,你本身就是孽。”
这话在时望轩脑海中是这么清晰,一遍又一遍,挥之不去。
自己真的一出生就是孽吗?
仔细想想也是,
不然为什么爹不要自己和娘,
不然为什么村子会遭此人祸,
不然为什么人人都厌恶自己。
大概,也许,
时望轩心想自己本来就不该降生人世。
死了也好
,
仇报不了了,
但最起码,自己的孽也不会连累了那个人。
想完这些,时望轩算是彻底耗尽了精力,缓缓闭上了死寂的双眸。
或许是在水中放松了警惕,也或许是感受到时望轩身上生机的流逝。
水妖紧紧缠绕他的触手也松了开来。
时望轩仅存的最后感官也随之消散。
但好像也没有完全散尽。
一股温热暖流从双唇间被渡了进来,带着仿佛能融化一切的滚滚热意将时望轩冷寂的五脏肺腑重新点燃。
意识回笼后,时望轩猛地睁眼,看清眼前后,瞳孔剧烈一震。
心,
也再次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