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第五山河一早就知道古青阳入了无情道，当他看到古青阳如此无情时，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的心情真是万分悲哀，但在悲哀的同时，他也深深地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作为陪伴古青阳游历到现在这一刻的人，他对于古青阳还是极其了解的。他知道古青阳明白所有道理。

何为情，何为爱。

何为道，何为命。

……

对于这些方面的认知，古青阳都是要远远胜过他的。所以他坚信古青阳的选择完全没错。

他知道，古青阳这样选择无非就是为了活着，无非就是为了变得更为强大。

可如今这一幕，还是太过残忍。

楚绣薇的灵魂已经被古青阳毁灭过一次了，如今，在情势所逼之下古青阳居然又毁灭了第二次。

沉寂许久，沉思许久。

许久许久之后，第五山河转过头不再凝视古青阳。他看向释加，嘴角挂上一抹苦涩的笑。

“唉……”

第五山河终究还是欲言又止，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诉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觉得这是因为他看到了现实。

现实……这个东西好像就没从他的人生里消失过。它是自始至终都存在着，以一种无形的方式影响他。

以前他还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感触，现在，第五山河真的只想破口大骂，怒指苍穹！

这公平吗？

楚绣薇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做什么都是错的？她的出生是错的，她想复仇也是错的，什么都是错的！

轻什么，第五山河就想问一句凭什么。公道，这是他现在最想要的东西了。可他似乎无法得到这东西。

还有古青阳……若非是因为他提前踏入无情大道，如今的他应该是牢牢地被本源枷锁给束缚住了吧？

本想拯救一个人，最后却只能亲手毁灭一个人。

这种事情给人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任何人都无法轻易去承受那种痛楚。

更何况，于古青阳而言，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要说心里苦，古青阳才应该是最苦的吧？

……

第五山河选择沉默，也是因为古青阳。现在的局势如何？反正他是彻底看不清了。

既然看不清，那他索性就靠边一些好了。他相信古青阳，他相信古青阳一定能创造一个完美的结果。

而在这件事实现以前，他会尽他所能，就这样坚定地站在古青阳的身边，就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帝君，你这是——”

果不其然，在第五山河发出那声叹息之后。还没过多久，释加终于不再发愣发呆，而是毅然开口。

同一时刻，第五山河和古青阳都看向释加。第五山河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和尚。

而古青阳，则是眼神平静。

他们两个人两相对比之下，前者给人的感觉就是想要杀人，而且还是想杀很多很多的人。

后者……也就是古青阳，古青阳给人的感觉则不单单只是平和，更是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深邃。

“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是你在中洲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我吗？也许你现在看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不过就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女子而已，我当初救她，是因为我没有放下心中的另一个自己。”

“救她是情分。”

“不救是本分。”

“我是要完成极致的自由理想之人，一切拦路者注定不能活。没有人可以挡在我前行的路上。”

“当我以温柔对待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最好是回我以温柔。否则，我会有其他的选择。”

……

古青阳说着，语气平淡。此时此刻，仅仅只是通过他的反应，是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的。

正因如此，释加才会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本是想借着楚绣薇唤醒古青阳内心深处的良善。

但现在看来，的确是他错了。

而且他貌似还错的特别离谱。

他完全没能在古青阳的身上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他看到的那个古青阳真可谓是冷血到极致了。

然而，这般冰冷刺骨的话从古青阳的嘴里说出来，偏偏又是这样的和谐，又是这样的自然。

在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之后，第五山河的脸色也有些不对了。

但在经历了一番思量之后，第五山河还是选择了继续沉默。

他还是想相信古青阳，他通过他对古青阳的了解可以确定，古青阳欲行之事一定是很高深的事。

所以……事情才只是发展到这一步就妄下定论，未免为时过早。

而且古青阳的手段总是能够超越他的认知，他也觉得，古青阳一定还在准备什么别的手段。

也许……他是说也许，也许古青阳只是在表面上将楚绣薇的灵魂炼化掉了而已。

“难道我们只能一战了吗？”

终于，释加忍不住了。

他冷冷地看向古青阳，眼神之中少了很多温润如玉的神采，反而是多了几分冷冽的寒意。

释加开口，只问了一句话。问完之后倒是对古青阳露出一抹笑，那是一抹充满正直之意的笑。

那明明是很正直的笑，可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一抹笑容的那一刻，第五山河是只感到一阵诡异。

却不曾想，古青阳却是自嘲道：

“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必要再白费力气，杀了我，有什么用？”

“难道你们真的觉得，杀了一个古青阳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吗？”

“天真。”

“告诉你们吧，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名字叫做冥土，那个地方与人世间众生的轮回有关。”

“我在那里做了一件好事，也做了一件坏事。好事是帮芸芸众生背负了它们无法背负的罪孽。”

“坏事，则是告诉它们真相。”

“对——”

“就是你们明明能猜到，却始终都不愿意相信的真相。我把它化成一粒种子，赠予每个轮回的灵魂。”

“你——”

听到古青阳如此说，释加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猛然上前，伸手就抓住古青阳的衣领把古青阳提起来。

此刻的释加已然是没有半分佛修的气质，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气急败坏的普通正道骨修。

见他如此模样，古青阳倒是开始大笑。他显露出一副笑得十分肆意、十分开心的样子。

然而还没等释加开口骂他，古青阳就收敛了笑容，然后一脸正色地喃喃自语道：

“在你们的眼里，做下这等疯狂行径的我一定是个疯子。你们一定会认定，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你们会想着……要用这人世间最可怕的刑罚来对付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我消失，让我彻底地消亡。”

话说到这里，古青阳的脸上又浮现出微笑，不过他的微笑却是无情无意的微笑。看了就让人心塞。

“人、荒兽，还有这茫茫大荒之中的其他生灵，你们觉得这是否都是芸芸众生的一部分？”

“自然都是，对吧？”

“可为什么不是每个生灵生来就平等，而是有弱肉强食之分，有食草木食肉糜之分呢？”

“那是因为——”

“生灵和生灵之间，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当然无法否认，每个生灵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当然无法否认，有的生灵就是喜欢不断地向上攀爬，而有的生灵喜欢维持现状，甚至是自甘堕落。”

“你以为你们的佛陀能拯救一切众生吗？我见过佛陀。”

“也许再过个几年，你们还能见到染了魔意的佛修呢。”

“这个世界看似复杂，可于我而言却没有那么复杂。若是真把众生看做平等，弱肉强食也很正常。”

“若真想以最快的速度登临道之极境，无情道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我也不想选择无情，奈何我没得选。”

……

古青阳的话让释加彻底愣住。直到古青阳把所有的话通通都说完，释加还站在原地，没缓过来呢。

起初，释加听古青阳的话，听古青阳把这些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他还有想听下去的欲望。

可很快，释加就发现，古青阳的话是越听就越会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在古青阳把话说到最后那一刻的时候，他更是彻底无言。

什么叫“他也不想选择无情？”

什么叫“他其实也是没得选？”

对于这样的说法，释加是完全不认可的。在释加看来，古青阳这样说话就有些无病呻吟的意思了。

选择的权利明明是一直都在你古青阳的手上好不好？只要你古青阳愿意，一心向善又有何难？

自由。

虽然他还从未听古青阳提起这两个字，但他能听得出来，古青阳话里话外透露着的都是对自由的渴望。

可古青阳那所谓的自由，在他看来也不过就是对“自身欲望”的一种宣泄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此，在默默发愣，愣神一段时间之后，他再度看向古青阳时，眼神已经比原来冰冷很多。

然而，古青阳还是悠然自得。

不管释加如何看待他，他可始终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内心深处有什么依仗一样。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释加对于古青阳的思想虽然是一知半解。但古青阳却已经是完全看透了释加。

早在说完那些话的那一刻起，古青阳就已经知道释加是怎样的人。因为他真的看出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释加的思想和天机神阁那帮老头子的思想，其实还是无比相像的。

别看释加修的是佛之大道，而天机神阁的那帮老头子，修的则是天机大道。

可他们确实是都有一颗救世渡人的心，都想要维系这太平盛世。

单单只论这一点，古青阳对他们这样的人其实还是挺钦佩的。

毕竟这样的人一向少有。古往今来，大多数人在成为骨修之后都是只顾着为他们自己谋取大利益。

相比之下，别人的死活，一向都是大多数骨修从不关心的事。无尽岁月以前是这么个情况。

到了现如今，还是这样。

但古青阳还知道，释加和天机神阁的老头子们想要维系的太平，也不过就是如今这个世界。

相对于传统而言，他们的理想是伟大的，也是美好的。他们这样的人可以造福很多人。

可无论他们能造福多少人，他们终究还是只能去拯救有限的人。他们不能拯救所有人。

因为他们的能力是有限的。

尽管释加拥有着大慈大悲骨。可古青阳知道，如果释加真的执意按照那条路走下去，结果一定是那样。

也许现在的释加还不懂这些，但作为一个真正的过来人，古青阳是懂得所有的道理的。

可惜……因为无情道的影响，古青阳并没有想要把话说透的心思。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在想其他的事。

“难道平平淡淡、太平安康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吗？”

“只要你一心向善，就没人会与你为敌，你可得自在。”

“为什么一定要为你自己的野心而造就杀戮呢？为什么要造下那么多的杀孽啊？”

“这都是因果，青阳施主，用我们佛修的话来说，现在的你完全就是着相了。”

……

思考片刻，片刻之后，释加再度开口，并开始尝试劝解古青阳，希望古青阳放下那所谓的“屠刀”。

他不知道。

如果……他劝的人是前世抱着妹妹四处求医问药的古青阳，那么他一定能够成功。

可惜如今已经是如今，古青阳都已经活出第二世了。他却还想用原来的那一套东西将古青阳束缚。

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成功？

果不其然，就在他说完这一番话以后，他的身上立刻就有金灿灿的佛光显化而出。

紧接着，这让人颇感温暖的佛光便映照在古青阳的身上，似乎是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改变后者。

“哼哼哼呵哈哈哈哈——”

“释加，枉你是个佛修。”

“你当真以为这个世界如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想要度化世人，我就问你一句你度得过来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能度，我能用我的方法度尽世人，乃至是一切的芸芸众生，你信不信？”

古青阳突然开口，说出了一番在释加听来都是极度荒谬的话。但释加的脸色很快就是一变。

因为他想到了古青阳之前的话。

冥土、负罪、种子……他想到了古青阳刚刚所说的事情。尽管他不愿意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

但当他意识到做这种事情的人是古青阳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一切都有可能是真实发生的。

所以……古青阳之前提到的种子之事究竟是什么事情？

强烈的不安将释加内心的空间尽数充斥，有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慌乱。

这要是放在以前，若是有人告诉他，有人肯为众生背负罪孽，他一定会敬那个人为真神明。

若是还有人告诉他，有人为了一己私欲便改变众生之命，那他一定会想着要去征讨这欺世之魔。

而现如今——

神明，大魔……偏偏这两者是同一个人，做了这两件事的人居然是同一个人！这算是个什么事情。

释加这次是真的沉默了。

他脸色煞白，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古青阳。这一刻，他已经不能确定未来的大荒世界是怎样的。

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容貌依旧年轻的青年，要比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可怕上太多，恐怖上太多了。

当初一见，古青阳是神道魔道一肩扛。

乍一看，那个时候的古青阳就能给人一种震古烁今的感觉。让别人觉得他是真正的天纵奇材啊。

如今再一看，那个年轻人肩膀上的神道还有魔道，它们二者似乎是都没有当初那么清澈清晰了。

它们似乎是变得模糊许多。

那……它们还是纯粹的神魔两种大道吗？释加在思考，但思考许久也还是没能得到最终的答案。

当初一别，他也曾觉得就算是来日再重逢，他也一定能够看透古青阳的道。

如今真的重逢了……他才发现当初的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然而现在再后悔，显然是真的来不及了。该发生的事还有不该发生的事，通通都已经发生。

“走。”

就在释加还在沉默，还在发愣的时候，第五山河径直向前拍了拍古青阳的肩膀，示意该离开了。

却不曾想，就在古青阳转身准备顺势离开之际，那金色的佛光居然变得璀璨异常，向他们镇压而来。

与此同时，一尊佛影显化。

古青阳和第五山河一眼望去，却见那佛影是巍峨而磅礴，只一眼便足以让人心生敬畏，顿觉无尽威严。

而在这个时候，这尊巨佛的佛影显然也是向着古青阳镇杀而来的。显然，释加这是打定了主意了。

古青阳知道，释加这样做就是想要让自己留在这里。是生也好，是死也罢，反正是只要能留下就行。

“青阳施主，你走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