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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夜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解脱

张辂对王峕的手段自然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那丁斌骨头那么硬,看着不像是会屈打成招的,尚书大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开的口?」

王峕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供词并不是出于丁斌之口,而是家仆的供词,昨夜家仆连夜来刑部告发其主,说丁斌当年参与了胡惟庸的谋反。得了这份供词,让丁斌在上面按个手印还不简单?」

胡惟庸案虽说已经过去了不少年,但风波却始终没有真正的平息,这些年不知多少勋贵因此掉了脑袋,其中还包括刚刚被砍了头的平凉侯费聚。

如今既然有人告发丁斌参与了胡惟庸案,那么与丁斌交往甚密的李善长很难不被人怀疑,而且涉及了谋反,也根本用不到证据,只要私下有过接触便已足够定罪砍头。

张辂开口道:「尚书大人辛苦了,兹事体大,这事我必须立刻秉陛下。」

王峕则开口说道:「应该的,应该的,小将军且自去。」

张辂朝着王峕拱了拱手便快步向外走去,直到堪堪迈出偏堂门槛,这才想起朱元璋的交代。

又马上折返回来,王峕也是一头雾水,问道:「小将军去而复返,莫非还有什么事?」

张辂点点头道:「不错,我还要见丁斌一面。」

听说张辂想见丁斌,王峕多少显得有些犹豫,不过他稍稍思索片刻,便点头说道:「小将军请随我来。」

张辂跟着王尚书,再次来到了关着丁斌的监牢,由于昨天来过,这里的衙差狱卒都知道张辂是陛下派来的监察,一路行来衙差狱卒们也纷纷朝着两人行礼。

张辂再次见到丁斌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昨日的风采,他原本飘逸的胡须显得十分乱,而且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一处好肉,为了防止他自尽,他的手筋脚筋均被挑断,下巴关节也被摘掉。如今的他,不过只是阴暗牢狱中的一个将死囚徒而已。天知道他昨夜究竟经历过怎样的非人折磨。

面对眼前的场景,张辂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怪不得陛下让我给他一个痛快,被打成了这样,活着也是受罪,还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王峕似乎看出了张辂眼中的阴霾,上前拍了拍张辂的肩膀,这才开口说道:「小将军放心,虽说这丁斌看着惨了点,但我刑部的狱卒都有分寸,他这伤只要每天灌些汤水,撑个十天八天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他牵涉胡惟庸谋反,以咱们陛下的性子,恐怕不出三天便会将他处斩。」

看王峕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脸上还挂着些许笑意,张辂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至少他知道了,在王峕眼中生命和尊严都没什么好敬畏的,这种人往往非常可怕。

张辂硬着头皮说道:「我还有些话要对丁斌说,还请尚书大人行个方便。」

王峕自然应允下来:「小将军请自便,本官在监外候着。」

一直到王峕带着一众衙差狱卒出去,张辂见附近再无其他人,这才蹲下身子对丁斌说道:「你与真的参与了胡惟庸案?」

丁斌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下巴上的关节也被摘掉,虽然无法咬舌自尽,但好歹还能说话。

他慢慢将头转向张辂,沙哑着喉咙道:「重要吗?」

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王峕那里得到了证词,无论事实的真相是什么,丁斌都必死无疑。

可张辂却觉得这点十分重要,他的内心之中还是有底线的,他不想见无辜的人丢了性命,于是便点了点头,道:「重要。」

丁斌却是自鼻孔之中发出了不屑的笑声:「呵,重要?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张辂面色多少有些复杂,说的:「不知道,但我想听听。」

看着张辂的眼神,丁斌沉默了,过了好久

这才虚弱着说道:「我丁斌算是户部的一员能臣,为大明也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那可是户部啊,每天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过手,我自然也会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说起来,我丁斌也算死有余辜。」

许是说了太多的话,丁斌说着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咳了好久才算有所缓解,不过胸腔却依旧起伏的厉害。

张辂也是担心丁斌会一口气上不了,马上问道:「你没事吧?」

丁斌喘息着摇了摇头,动作十分轻微,只听他缓声道:「无碍,我丁斌虽说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跟胡惟庸却没什么联系,那时候胡惟庸乃是一国宰相,身份尊贵,而我不过是户部的一个小官,谋反这么大的事,胡惟庸怎么会找我?」

这事想想也确实在理,张辂又继续问道:「那宣国公呢?宣国公跟胡惟庸有没有什么交集?」

只见丁斌又轻轻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不知。」

丁斌说的是不知,而非没有,但就这一点就让张辂肃然起敬,这丁斌,是个坦荡之人,哪怕罪该万死,张辂也敬他是条汉子。

张辂看了看丁斌,眼神中多少有些复杂,但他还是摇了摇脑袋,对着丁斌说道:「陛下仁慈,来时特意嘱咐我,你若受不住,让我帮你解脱。」

张辂本以为丁斌会犹豫,可丁斌只是扭动了一下身子,便毅然决然的直接说道:「请杀我。」

此刻对于丁斌来说,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张辂缓缓将绣春刀抽了出来,可内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自己手中的乃是这世上的第一把绣春刀,自打蒋瓛将这把刀送给张辂,这把刀还从未染血,张辂想用这把刀去惩戒世上的不公,却不想今日即将初次见血,可要砍的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丁斌。

丁斌见张辂迟迟没有动手,嘴里也是再次催促道:「请杀我。」

虽是相同的三个字,丁斌这次的语气就要比之前急促好多,曾几何时,他也是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郎,也曾意气风发高中进士,可如今他只是即将死亡的囚徒。

他身上很痛很痛,但更痛的却是自己的内心,昨夜那一顿鞭子不仅将他的身体打得皮开肉绽,更将他的尊严抽打的稀碎。

瞅着满身是血的丁斌,张辂知道杀他其实是为他解脱,张辂将刀尖移到了丁斌心口的位置,闭上眼睛一刀刺了下去。

「谢……谢……」

这是丁斌最后说出的话,也不知是谢谢朱元璋还是谢谢张辂,亦或者是都有吧。

张辂没有再去看地上的丁斌,这也算给了他最后一丝体面。

张辂将绣春刀还鞘,一路走出了牢房。

王峕似乎是觉得他脸色不太好看,马上上前开口说道:「小将军不舒服么?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张辂看都没看王峕,只是低声回答道:「丁斌死了。」

王峕一脸错愕,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忙不迭地再次问道:「小将军你说什么?」

张辂再次开口道:「丁斌死了。」

这下王峕是真的慌了,他赶忙说道:「死了?丁斌死了?这不可能啊?丁斌怎么会死?」

张辂这才抬起头,对着王峕说道:「是我杀了他。」

王峕先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而后又恶狠狠的朝着张辂质问道:「无知小儿,你知不知道丁斌不能死?如今他死在了牢里,你让我怎么跟陛下交代?你又怎么跟陛下交代?这件事稍有不慎,咱们一样会被斩首!」

听了王峕的话,张辂心中好像平静了不少,原来哪怕是贵为刑部尚书的王峕也怕死啊?张辂还以为像这样对生命缺乏敬重的人是不会惧怕死亡的。张辂开口说道:「是陛下的吩咐。」

这话犹如当

头棒喝,听了这话,王峕已经浑身颤抖起来,之后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任凭周围的衙差狱卒怎么拉拽也没能将他拉起来。

张辂眼中充满了不屑,只觉得像王峕这样的人才是更应该死的哪一个,虽然不知道王峕是否做过坏事,但仅从他对他人生命那种漠视的态度就让人很不喜欢。

张辂一刻都不想在刑部多待,径直便往外走去,等走到门口,这才听见王峕那杀猪一般的嚎啕声:「呜呜……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啊……」

揣着供词,张辂一路进了宫,在朱元璋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将今天的事情全都跟朱元璋汇报了一遍,又将供词递了上去,这才开口说道:「丁斌私吞国库钱财,确实该死,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承认自己跟胡惟庸有什么交集,所以这供词也应该做不得数。」

朱元璋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了张辂好一会,皇帝心中怎么想,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猜。

过了约莫有两分钟的时间,朱元璋这才摆了摆手道:「这里无事了,你下去吧。」

张辂朝着朱元璋拱了拱手,便要退出御书房,可刚走到门口,却又听朱元璋说道:「明日朝会你记得过来。」

张辂回身,道了声是便退出了御书房。

今日的事情让张辂心中多少有些难受,他只想赶紧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谁知这才刚刚推开自家大门,便见一道剑光朝着自己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