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微风徐凉。
吕不韦的胸膛在剧烈起伏着,胡须也被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吹得飘荡着,但他的眼神却无比的炽热,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姜太一。
秦国二十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全都是他在推动。
他掌握的是真正的天子之剑!
谁料,姜太一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的寿命无多了。”
吕不韦冷笑道:“你是想在这里杀了老夫吗?但老夫今日敢叫你来这里,就不怕伱杀我,就算你杀了老夫又能如何?老夫刚才说的那番话,只是要告诉你,老夫心中装的是天下,而不是一个人,一座城!”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的力量,无比强大。
甚至有可能是天下最强之人。
但是……
他再强大,手上握着的也只是庶民之剑。
他要跟姜太一比的是想法,是理念。
他自认为自己的想法和胸怀,完全碾压眼前的这个人。
然而,姜太一却缓缓叹了一口气,道: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你的确寿命无多了,你能为秦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应该交给别人去做。”
他说的吕不韦寿命无多,是真的指他寿命无多。
在他的眼里,吕不韦的寿元,只剩下几年了。
哪里用自己来动手。
吕不韦冷漠反问道:“交给别人,交给你和嬴政吗?就凭你们,凭你手里的那把只能杀人的剑?没办法让秦国一统天下,不过,你的确也可以在这里杀了老夫,但你只能杀死老夫的肉身,杀不死老夫身上天子之剑的理念!”
姜太一站起身来,平静道:“你为什么始终认为,姜某的剑,只能用于刺杀你?”
吕不韦两旁的罗网杀手,都紧张了起来。
瞬间拔剑。
虽然他们也都十分清楚,拔剑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位鬼谷先生的对手。
吕不韦冷淡道:“怕什么,如果他要杀我,你们谁又能拦得住,把你们手中的剑,递给他,老夫倒是想看看,姜兄你的剑除了刺杀,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是。”
罗网的杀手,犹豫了一下。
最终,将手中的长剑,递到了姜太一的面前。
姜太一平静地看着面前这把剑,再看了一眼吕不韦,说道:
“姜某的剑,既不是什么天子剑,也不是什么庶民剑。”
吕不韦看着姜太一将面前的长剑,连带剑鞘都握在了手中,轻轻横在了望角楼外。
他冷静等待着这一剑的结果。
很想看看这会是怎样的一把剑。
姜太一握着剑鞘,并没有抽出其中的剑。
“但你可以看看这一剑,比你的天子之剑威力如何?”
语落。
五指轻握。
连剑带鞘,朝着数百里外的雍城南山,轻轻一抖。
吕不韦见状微微皱眉。
这是在干……
却是话还没说出口。
便见到,伴随着中年男人的这一抖剑鞘,眼角余光赫然瞥见了,数百里外的那一幕……
今日,本来是多云多雾。
数百里外是连绵不尽的南山,南山之上,则是云雾缭绕的云海,交织层叠,如涛如怒,绵延千万里,好似一片海洋。
却是伴随着这剑鞘一抖。
轰!
即便是隔绝着数百里外,他也清晰的看见了那绵延千万里的云海,在这一瞬间,轰然为之炸开,冲天而起!
似雪崩,似天裂!
更似这一剑将整个南山之上的云都扫平了一般。
吕不韦望着这一幕。
他不可置信,眼睛瞪大到了极点,身躯更是一时之间有些发软,嘴巴翕和,似想要开口说句什么话,却是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随后,他回头看向了收回手臂的男人。
吕不韦发现自己有一些站不稳的态势,下意识的扶住了旁边的栏杆。
良久。
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了那被一剑荡平了的万里浮云。
扶着栏杆坐在了旁边。
嗓音干涩。
“这是什么剑?”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一剑而已。
瞬间把他二十年来的所有自信,所有赖之以为自豪和骄傲的所作所为,乃至于他最得意的那上万不知生死疼痛的机关兽大军,全都摧毁的一干二净。
在这样的一剑面前。
别说是数万大军了,就算是一个国家,挥一挥手,说灭也就灭了。
他一直只是觉得眼前人得力量强大到匪夷所思。
但仍是想象不到……
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所骄傲的天子剑的理念,在这纯粹干脆的一剑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和脆弱可笑。
姜太一将手中的连鞘剑放在了旁边,走向了吕不韦,然后与之擦肩而过。
声音留了下来:
“这一剑,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吕不韦看向姜太一下楼的背影。
突然之间。
浑身的气力和精神,都在这一剑下被摧毁的一干二净,沙哑着声音对着那背影道:
“这样的力量,别说扫灭六国,就是征服天下,一统宇内,都不过是你弹指之间罢了,甚至你自己成为天子,都只是一念之间,为什么会帮嬴政这么一个孩子……”
姜太一站在楼梯口,悠悠道:“征服天下,一统宇内,那是政儿的理想,不是姜某的。”
人生下来,就有欲望,美其名曰叫理想。
欲望满足了便麻木空虚,满足不了便痛苦不堪。
凡人一生都绕不开空虚和痛苦。
大部分人的人生都陷入了这样的一个循环。
有些事情太容易做到,对人而言,做到了之后,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快乐。
天子,天下之主……
凡人们趋之若鹜,几千年来竞逐不朽的最高地位。
姜太一想做的话,一个念头就可以了。
这太简单了。
因为简单,所以无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从其中找不到任何的乐趣可言。
但修仙者也是人。
当然也有目标,只不过这个目标,是比成为帝王更加遥远和艰难的一条路。
那就是求道。
虽然前路无尽,却是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
这是凡人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感觉,闻道的喜悦,境界突破的欣喜,生命层次的提升,前进一步的狂喜,其中的愉悦,比人世间的任何地位,都让人陶醉其中。
吕不韦无法理解姜太一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是穷苦百姓觉得皇帝吃的窝头,一定比他们的好吃一点,却不知道皇帝根本不吃窝头。
他只是看着姜太一离开的背影,终于在那一剑之后,重新体悟到了姜太一的那句话。
寿元无多。
他以为姜太一这句话是要杀他。
但现在明白了。
对方哪里需要杀他……
所以那句寿元无多的话,便是指自己真的寿元无多。
他在春风中发出了干涩的笑声,问道:
“当年是你送我入秦,希望过几天,也是你送老夫离开的。”
……
雍城。
在姜太一还没有出剑之前。
嬴政正在举行加冕之礼。
秦风,无衣。
在宽广的历代秦君先王的祖庙之前奏响。
文武百官分候祭坛之下,聆听着这首来自古老秦人们口耳相传的国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不少老秦人的眼中都因为此歌而心情振奋了起来。
嬴政头顶带着九旒冠冕,这是按照王礼而来,周天子虽薨,却也还没有哪个王直接带上了十二旒的冠冕。
嬴政加冕之后。
抬头看着南山之上的阴云密布。
这一层阴云,似也笼罩在此时在参加加冕大礼的所有百官的心头。
因为。
他们齐齐都看到了那从大祭坛之外如方阵一般走来的大军,一只一只巨大的机关兽,组成了军队,带给了此时所有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相邦耗时十年,斥资巨万,为大秦打造出来这么一批霸道机关造物,完全是将来秦军之中的攻城利器!”
“相邦真是国之栋梁!”
“大秦不可一日无相邦啊!”
嬴政站在祭坛上,能够听到下方群臣之中,一些人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表态了一样。
这是认为即便是自己有了亲政的权力。
掌握着秦国真正权力的人,依旧是那个老人吗?
有人已经直接上前,躬身道:“陛下,相邦为大秦打造了国之利器,其功至伟,若无相邦,便无今日之大秦,还请陛下继续让相邦任监国重任。”
当这些人看到秦国的兵权真正掌握在谁的手里的时候,便立即选择了可靠的做法,站在吕不韦这一边。
嬴政语气平淡,道:“还有人也是如此以为吗?”
一下子,群臣之中,又站出了十几人:“请陛下继续让相邦监国。”
有一人则是直接道:“陛下今日乃是加冕之礼,却始终阴云密布,可见是秦国历代先君,也不希望陛下太早年幼亲政,还望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看向了头顶之上的南山云雾。
的确,今日天象阴暗……
但,却在下一瞬。
轰!
山上的云海轰然炸开!
似被一股巨力横削而过,在所有人震撼不已的表情下,祭坛头顶的天穹上,云气全消,露出了蔚蓝色的天空。
云开雾散见天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