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夜凉如水,月色如银。
邯郸城巨鹿侯赵穆的府上,莺歌燕舞,赵姬舞袖。
白羽回来了。
将今日所见所有都告诉了赵穆,赵穆脸色大变:
“什么……”
六指黑侠,真正的鬼谷子……
这任何一个人,都是可以轻轻松松取他性命的存在。
尤其是,在听到了白羽代为传达的那句话后。
他更是脸色铁青之余,又重重放松了一口气,道:
“这样吗……那还不快让‘连晋’都把人撤回来。”
白羽低头告退。
而赵穆则是将这个消息很快送到了公子偃的府上。
公子偃也听到了那句话。
其实就只有两个字。
“勿扰。”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完全摆出了一种态度,一种,根本不把赵国王室放在眼里的态度。
这让公子偃生出了和赵穆一样的情绪。
又放松。
又觉得强烈屈辱。
对方视他们如蚊蝇,不屑一顾。
……
第二天,天大亮。
盖掌柜第一个起床,却看见鬼谷子依旧还坐在那里。
他回头看向了姜太一,东家也已经起床了,示意他不要管,就让鬼谷子在那自己思考吧。
就这样。
鬼谷子从白天又坐到了夜晚,酒店的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一晃三天过去。
又是一个白天。
鬼谷子眼睛一亮,大声道:
“老夫想到了!”
手指微微擎起,落下了一子,这一子确实是妙手。
下完之后。
他就回头看向了姜太一。
你如何破?
姜太一这时候面带微笑,缓缓走来。
忽然。
后院传来了盖聂的着急声音:“阿爹,姜叔,赢政又在哭了,我哄不住他了。”
姜太一闻言也陷入无奈。
几个大男人,确实不太好带孩子,便看了一眼盖掌柜,道:“哄孩子毕竟还是女人的事,老盖,你今天出去看看,找个奶娘回来吧。”
盖掌柜诶了一声。
吩咐完家里的闲事。
姜太一这才来到了棋盘边上。
却见到鬼谷子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小盖聂看。
“好根骨!好根骨!”
鬼谷子连声道了两个好字,望着盖聂眼睛放光,这孩子简直天生就是学剑术的根苗,尤其是适合他们鬼谷派的剑法。
再看向姜太一,眯起眼睛来了:
“这孩子是你的徒弟?”
姜太一平静道:“不算是。”
说着,就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当鬼谷子看到姜太一落下的一子之后,他再次跟上,目光当即凝重。
这……
怎么,竟又被破了!
如此,又过了十几手后。
姜太一手指落下一子。
似天降大雪,没有任何烟火气,却是无懈可击,笼罩一切。
“这一子!”
鬼谷子眼前再次发黑。
他只把目光集中在那只手上。
洁白如玉的手,如此超然,如此绝对,一圈神圣的光环围绕着它。
它仿佛一直是人、鬼、神的主宰,一直是天地万物的主宰。
它是不可抗拒的,不可超越的!
它又下出了一个神仙手!
鬼谷子脸色僵硬的看向了姜太一。
“他,当真是人吗?”
姜太一的每一子落下,都在传递一种感觉。
每一子都是非人力所能算出的结果。
鬼谷子失魂落魄。
隐隐约约间。
他似是有所觉察。
好像他是在与无法战胜的对手交战。
鸡蛋碰城墙!
这不可能!
他绝不愿意输给这么一个年轻人。
鬼谷子焦虑不已,思索半天,终于又有了一手,拿起黑子,猛然投下,然后昂起头,目光灼灼,盯着姜太一。
但几手之后。
那种感觉又来了。
对方就似乎无懈可击的完美牢笼。
他又开始了不知该如何落子。
棋局,已经成为了一种困局,左右都无法突破,似乎败局已定了。
这一坐。
又是数天。
但不同于上一次,鬼谷子久坐之后想出了破局之道……
这一次。
他久坐在原地,望着那似乎毕生都没办法破解的棋局,想的不只是棋局。
还有……
其他的东西。
或许,他得好好思考这一场对局了。
这是对局,也已经不只是对局!
思考之后。
这天傍晚,他提出了告别,对着姜太一道:
“下完之前,老夫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去做,但我还没有输,会再回来的。”
说话之时,鬼谷子闭上了眼睛,似是已经在做一些很重要的决定。
姜太一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目送。
而鬼谷子临走的时候,则是回头看了盖聂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
鬼谷子果然如他所言,离开三个月之后,又回来了。
然后在棋盘上再度落下了几子。
谁也不知道这位纵横领袖离开的这几个月去干什么了。
他落下了几子之后,又被姜太一困住了。
然后……
渐渐地,连酒肆的客人们都习惯了,每隔几个月,就会有这么一个老人,来到酒肆里,和那位年轻东家手谈,奇怪的是,每次只落下一两子,就会陷入思考,满头大汗起来。
然后又离开,又回来……
一年过去了。
赵国又和秦国开战了。
长平之战后,秦昭襄王不听从白起的劝告,派五大夫王陵率大军三十万攻打赵国国都邯郸,赵国老将廉颇率赵军十万拼死抵抗。
秦国并没有攻破邯郸。
战争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而即便是战火绵延的邯郸,也依旧有人来喝酒。
鬼谷子亦是来的更勤了。
一年的时间,甚至就连盖掌柜,见到鬼谷子后,都可以熟悉亲和的称呼“前辈又来了”。
就这样。
又过去了一年。
邯郸依旧在。
反倒是秦国,并没有能够秉承着长平一战之后的气势,顺利的灭掉赵国,反而被赵联合魏、楚数十万大军击败秦军,更趁势收复了大片失地。
两年之间,发生的许多事情,给天下人都留下了许多谈论的话题。
譬如窃符救赵、毛遂自荐、脱颖而出、虚左以待等事件。
距离姜太一和鬼谷子认识,现在已经有两年时间了。
一盘棋,下了两年。
还没有下完。
两年来,鬼谷子断断续续的来,断断续续的下,人肉眼可见的,在被耗干了心气。
两年时间,他看起来似过去了二十年般漫长,身上更见老苍。
已经入冬。
漫天大雪。
嬴政已经两岁了。
当盖掌柜再次见到鬼谷子的时候,不敢相信,雪中那个老人就是鬼谷子,他已经须发皆白了。
不同于前几次。
这一次,鬼谷子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
“这孩子是我用了两年时间找到的传人。”
传人。
他去找了一个传人。
然后再来下这盘两年未尽的棋。
有种孤注一掷前,先交代完身后事的意思。
鬼谷子眼神萧索苍迈,牵着卫庄走进了酒肆,看着柜台上的姜太一。
“他叫卫庄。”
姜太一打眼看去。
名叫卫庄的这个小孩,看起来只比盖聂小了半岁,但最为令人称奇的是,四岁的孩子,眼神之中却透着一股极其凌厉的感觉,似一个小狼崽。
满眼都是仇恨、欲望。
姜太一如是评价道:“这孩子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