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侗听林冲说了宗泽遭遇之后,便问林冲,“那宋江是何许人?同为朝廷官员,为何对宗泽下如此毒手?莫不是奸臣授意,叫他为之?”
要不是说周侗就是老辣,直接就想到了这一层面上去。
“这倒是不知,但这宋江与我梁山也算是势不两立,原本此人就任青州,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门路到了济州府做了太守。”
林冲回答道。
“既如此,我这位宗泽老弟已经是进退两难,除了你们梁山,已是无处可去,我便随你去劝说他一番,只是他家眷俱在京城,若是他投奔你等梁山,必然连累家小,还需万全之策以保其家眷啊!”
周侗想起了自己当年年轻的时候,南方李朝(及越南)二次叛乱,联合太湖巨寇熊双飞欲取大宋江山。
但前一次李朝为乱,被周侗恩师平南王金台击溃,为了叫金台不能插手,那熊双飞派遣高手溜进京城平南王府将金台满门杀了个一干二净!
也正因如此,平南王金台心灰意冷,自此之后在少林寺落法出家。
周侗可是知道,要是宗泽家眷在京城被扣留,也是少不了满门抄斩的下场。
“徒弟回去,自当与狄师弟详细商议,派遣机密人去东京救了宗老将军家小回来。”
周侗点了点头,“如今天色已晚,你我今日暂且歇息一夜,明日启程,再前往梁山。”
当晚,周侗把林冲、李若冰安排在了岳飞母子院旁一处偏院居住,王贵便在老爹王明王员外庄上整治了一桌好酒席带去款待林冲。
毕竟,这是在他家的庄上,他得尽一尽地主之谊。
而岳飞几人也少不了作陪,但岳飞有母亲在堂,他平生为人至孝,喝酒之前,先回去禀报母亲一声。
“我儿,隔壁如此热闹,却为何故?”
岳安人见岳飞回来,便出言询问。
“禀告母亲,今日有位师兄前来探望义父,王贵兄弟排摆酒宴,为之接风,孩儿也待去敬几杯酒,特此回来说与母亲知晓。”
岳飞恭恭敬敬的回道。
岳安人道:“原来如此。”
但岳安人随即又想了一想,忙问道,“哪个师兄?”
“正是义父门下三弟子,在东京汴梁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师兄。”
岳安人闻言,眉头微皱,她原先听岳飞说过林冲是在山上落草的强人,昔日岳飞几人寻周侗而上梁山,回来之后便被岳安人训责,岳安人是个严母,“岳母刺字”之事青史留名,心中自然是不愿自己孩儿与这等人接触。
岳安人想了半晌,便开口道,“我儿你且去请王夫人来家中作陪,再出去端正香烛,在中堂摆下香案,请你义父前来主持,待我出来,自有道理。”
这王夫人便是王贵母亲,原是因为岳母是孀居,周侗来此多有不便,需王夫人作陪方可。
岳飞虽不知道母亲何意,但也嘴上称一声“晓得!”就走出门外,堂前办了香烛,走至中堂,搬过一张桌子安放居中。
再去王员外家借了一副烛台、一个香炉,摆列端正,请了王夫人来,又去请了周侗前来。
周侗本来也在宴席上,但是不知道岳安人请他去做甚,再者偏爱岳飞,于是便离席来到了岳飞家中,见了岳安人。
而那边岳飞几个师兄弟见岳飞请了周侗走开,也一发的去围上去看热闹。
那边岳母请周侗做个见证,岳飞进来禀知母亲说,“香案俱已停当,请母亲出去。”
那岳安人即便带了岳飞一同出来,请出了岳飞先考岳和排位,带着岳飞,在神圣家庙之前焚香点烛,拜过天地祖宗,然后叫岳飞跪着,自己则在一旁磨起墨来。
虽说周侗已然收了岳飞为螟蛉之子,但毕竟一没有过继,二没有改姓,所以岳安人要以本家之身份要做什么,他周侗是过问不了的,把他请来,你是因为周侗对岳飞视如己出,尊敬于他。
“母亲有何吩咐?”
岳飞看见这阵势,自以为是做错了什么地方引得自己母亲不悦,因而跪倒扣头。
岳母哀叹一声,便开口道,“儿啊,你出生时,天降大水,你父丧生,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至今,为娘的不曾有半点鲜肥滋味,锦衣玉食与你,你可怨为娘吗?”
岳飞闻言,诚惶诚恐,捣蒜般磕头不止,“母亲生养孩儿,天高地厚之恩,孩儿怎敢有所怨言!”
岳安人见状,不禁垂泪下来,“做娘的见你与你义父终日习文练武,甘守清贫,不贪浊富,是极好的了!然为娘但恐我死之后,又有那些作恶之徒前来勾引,倘我儿你一时失志,做出些不忠国家,犯上作乱之事,岂不把岳家清名丧于一旦?故我今日祝告天地祖宗,要在你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但愿你做个忠臣,我做娘的死后,便也甘心!”
此时,那林冲与李若冰也在院外张望,听了这话,李若冰不由得说了声,“岂有此理!”
别人听不明白,他可听得明白,为何挑着他与林冲到来之际要做这
些?
不就是把林冲与他当做了那强盗贼人,叫岳飞不要与他们相处,日后报效朝廷,来剿杀他们吗?
其实岳母的想法也算不得错,这自古忠君报国的思想根深蒂固,愚忠愚孝的人更是很多,岳母知道他们占山为王,这无论如何就是背叛朝廷,视他们为不忠之人,倒也没错。
“母亲,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母亲严训,孩儿自能领遵,日后自当勉励报国,请免刺字罢!”
岳飞也能够听明白母亲话中所指,但他知晓林冲等人在梁山上的行径,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因此不愿母亲刺字。
“胡说!倘然你日后做些不肖事情出来,那时拿到官司,吃敲吃打,你也好如此说吗?”
那岳安人呵斥道。
岳飞最为孝顺,见得母亲生气,便低头不语,拖下衣服,叫岳母刺字了。
而周侗坐在一边,也是表情复杂,他自然知道朝廷昏聩,狄泉、林冲等人所作所为,未必不对,可又疼爱岳飞,不忍他日后流落江湖,反而希望他能够登堂入室,鹏程万里,因此也不好说什么。
“哼!令堂所言,实为大谬!”
说话的自然是李若冰,而且声音很大,直接打破了现场的气氛。
“清卿!”
林冲没叫住他,李若冰径直走到了堂上,向着周侗与岳安人行了一礼,便开口反驳。
“岳安人,你口口声声不叫岳鹏举与我梁山之人来往,我且问你,何为忠君报国?”
这突来变故,在场众人都懵了,岳飞也懵了。
“自然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岳安人厉声道。
“错!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安人所言,乃是愚忠愚孝!”
李若冰芒寒色正,仰望青天道,“自三皇五帝以来,若臣不能反主,那岂不还是夏朝的天下?夏桀残暴,成汤灭之,商纣无道,武王建周,纷争数百年,归之于秦,秦二世暴虐,有汉高祖提三尺剑斩蛇起义,平秦灭楚,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乃是常态,岂有万年不变的江山,又岂有长久不衰的王朝呢?”
“当今朝廷主昏臣庸,百姓民不聊生,四方蛮夷扰攘,已经到了改朝换代的地步,如此朝廷,如若不反哪还有天理?狄寨主举义旗而反朝廷,意在澄清环宇,再造乾坤,收复失地,又岂是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所能比拟的?”
那岳安人吃了李若冰一吓,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地,岳飞连忙扶住,怒视李若冰道,“你!”
李若冰却丝毫不惧,依然是慷慨陈词,“我狄寨主有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岳鹏举,我且问你,倘若你忠于当今皇帝,皇帝叫你杀了你义父周老前辈,你是否听命?”
岳飞听则震惊,“朝廷岂会下如此召令?”
“呵呵,宗泽将军忠心朝廷,尚且被同僚排挤,若真下了如此召令,你如何抉择?”
岳飞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说,“圣上圣明,岂会如此?”
“圣明?他赵官家也称得上圣明二字?好,且不论他圣明与否,可再圣明的皇帝也会犯错,昔日唐玄宗时,开元盛世何等壮丽?可他晚年居功自傲,宠信李林甫、杨国忠,与杨玉环荒废朝政,煌煌大唐由他而衰,莫非他就不曾圣明吗?”
“这……这……”
岳飞想说李若冰强词夺理,但却根本没办法反驳。
“玄宗以两次兵变,杀伯母韦皇后,诛姑姑太平公主,立父唐睿宗,后又黄袍加身,你要说他们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只怕鬼都不信!历朝历代天子都叫人愚忠愚孝,不过是为了使得天下四海都践行着忠孝之典范,希望天下人都忠于皇帝,孝敬父母,天下太平,愚民之术罢了。”
李若冰走到岳飞近前,语重心长道,“大丈夫处世,若只愚忠于一君,非大丈夫也,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非君王一人之天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行事,当为天下人,而非为那一人!”
岳飞直接呆立在了原地,他的世界观直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难道义父平日里所教忠孝节义,都是错的不成?
“义父,孩儿乱了。”
岳飞只觉得头大如斗,不知道如何是好。
“鹏举,这位小友所言,我已知晓,昔日你五师兄狄永华有一言甚妙,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大丈夫生于世,但求为国为民,问心无愧,而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不正,民起攻之,乃天地之大道,古今之理,圣人之言,为天下百姓安乐,才有昔日武王伐纣,刘邦灭暴秦之事也。”
周侗心中不由得感叹着李若冰的学问,古往今来,忠孝节义四个字挂在多少读书人嘴上,到头来,不是不忠不孝,就是愚忠愚孝,少有能看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