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
许是早寒的缘故,而今虽为九月,却已有凛冽深秋之意。
院子里的草木被秋寒摧残得枯衰,经了这雨水的浸润,枝干与草叶洗去尘灰,在潮湿的泥土气味中中再一次伸展身躯,平白多出几分鲜活意味。
种平正盯着攀上台阶的苔藓发呆。
离北邙山救驾只过了短短一月,城中情势却是变幻无常。
董卓收拢何进兵马,使李肃利诱吕布,刺死丁原,壮大兵马,骄气日盛。
又早有废立之心,这几日在朝堂上肆意横行,百官多有不满。
种辑属于不满行列中的刺头,每次见到董卓,他都恨不得直接吐上两口唾沫,再狠狠踹几脚。
“恶贼!逆贼!西凉蛮子!匹夫!”
种辑骂骂咧咧。
种平叹气,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自家老爹的骂人水平也就止步于此了。
不过种平倒觉得让老爹骂骂也好,发泄出来之后就不会想着要跟董卓硬刚了嘛。
董卓提出废立之事后,种辑回家直接就疯了,说什么都要提着剑冲出去把董卓给砍了。
种平心想自己老爹心里是一点ac数都没有啊,就你那老胳膊老腿,知道的是你要冲过去砍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送人头。
白给也没这么送的啊。
为了不喜提抄家灭族大礼包,种平抱着种辑的大腿死活不让他出门。
种平还是了解自己老爹的。
种辑这人特别容易热血上头,激动起来那是比李逵还莽,但是等他激动劲儿过去了,整个人就又理智起来了。
几分钟之后,种辑摸着自己的胡子,又是个斯文人。
种平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这熟悉的感觉……
上一次这么累还是在外婆家抓大鹅。
种辑努力往外冲的样子,真的好像曾经在他手底下扑腾的那只大白鹅。
“父亲三思。”种平喘匀了气,大脑风暴中。
得赶紧打消老爹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董贼势大,父亲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为父难道不知吗?身为汉臣,世食汉禄,如今到了该为汉室尽忠的时候,难道可以退缩吗?”
阿这,有道理啊。
种平摇摇脑袋,继续劝说:“父亲何不韬光养晦?今日父亲刺董,流血五步,伏尸一具,而不能损其分毫。”
“董贼若怒,必然血洗朝堂,则忠臣受戮,百姓惶惶,汉室愈加衰颓。”
“父亲欲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举耶?”
种辑陷入了沉思。
之后种平就没再看见自己老爹提剑了。
代价是种辑天天板着张死人脸上朝,而且遇见董卓必然阴阳怪气一番。
比如之前董卓在朝堂上表示自己身为救驾忠臣,要个大将军不过分吧?
种辑“噗通”一声跪下来,酝酿好情绪,开始内涵。
救驾这种事情是人臣的本分,自己儿子虽然年纪轻不懂事,碰巧立下点功劳,但是也知道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因此不敢接受陛下的赏赐。
不会真的有人连小孩子都不如,还能腆着张老脸,上着赶着讨要封赏吧?
不会吧不会吧?
阴阳带师种辑成功把董卓搞破防了。
那天董卓是黑着脸下朝的,他在心里默默想着:早晚弄死你个老小子。
种平听说了自己老爹的英勇事迹以后差点没撅过去。
爹!
您真是我亲爹!
坑起儿子来您是一点也不手软啊!
后来董卓还是自领了前将军,种辑很不爽,但是也无可奈何。
种平很愁,他知道自己老爹肯定是上了董卓的黑名单,早晚是要挨上一刀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之奈何啊!”
种平盯着青苔,思维发散,努力思考破局之法。
果然还是得把董卓搞死才能放心啊……
可我一个十二岁的孩童,不对,昨天刚过的农历生辰,今天应该是十三岁……要人没人,要权没权的,我能做什么啊?
又不是男频小说里的男主,可以召唤各种武将谋士助我起事……
种平的心念一动。
倒是可以借助系统谋划一番,然而要献出计策,还得被位高权重之人接纳,何其不易?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我这般年纪,有谁会信我谋划呢?
难道要直接到王允府上问一句:“司徒也不想看到皇帝在皇宫里被欺辱吧?”
然后直接美人计离间计连环计大套餐给董卓塞嘴里?
可行是可行,但是万一计策搞到一半董卓就把自己老爹给砍了咋整啊?
快一点的办法果然还是刺杀。
说起来我就剩两年多点的
寿命了,还操心这个干嘛?
……等等,我还剩两年多的寿命。
如果董卓要杀老爹,没道理不把我也给弄死啊。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是死在董卓手上,那董卓起码一年之后才会对老爹下手?
“统哥,你这数据准确吗?”
“……请宿主不要怀疑系统的精准性。”
唔。
“那如果我今天就自杀了,你这寿命不就不准了吗?”
“宿主剩余寿命为2年3月8小时13分。”
“在此期间,宿主自杀行为必然失败。”
种平嘿然一笑:“就是说,在这一年中,我无论怎么浪都死不了?”
系统沉默了。
它发现这个宿主真的很会钻空子。
种平的心情瞬间轻松下来,嗨呀,还有一年呢,搞一套除贼大礼包肯定够了。
所以,我应该不是死在董卓手上,难道我是病死的?
要是突然暴毙也就算了,如果是像那个吃不上新米,死在茅厕的家伙一样,那就太可怕了。
嘶……算了,还是努力献策肝寿命吧。
种平打定主意,再一抬头,发现牛福正趴在地上扒青苔。
“……牛叔,你在干嘛?”
不得不说,牛福现在的姿势有点辣眼睛:撅着屁股嘟着嘴,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小人见郎君一直望着阶上青苔,想是郎君欲出行,又恐青苔湿滑,污了鞋履,故而在此清理。”
其实我只是在发呆……
种平看着牛福,他总觉得这家伙做个护院实在是屈才了。
明明只要留上俩撇小胡子,再在脸上点个痦子就能去当狗头军师。
现在却认认真真帮自己清理苔藓。
他真的,我哭死。
官省中
董卓唤来李儒,问:“如今洛阳已在我掌中,此时再度提出废立,成算几何?”
董卓虽然询问成算,但神色倨傲,言语中透出骄横之气,俨然是笃定自己可以成功。
自用了李儒计策,间吕布,刺丁原,收并州军士,这洛阳城中的确没有能再与董卓抗衡之兵。
李儒见此,心中有数,思量片刻,道:“时机已至。”
“主公可宴召百官,陈列甲士,以势挟之,则废立之事可定。”
董卓微微颔首,第二日便在省中设宴,百官皆至。
席间吕布手持方天画戟,花袍轻甲,领着千余腰间配刀的兵士侍从于董卓左右。
太傅袁隗、司徒王允等见状,心知宴无好宴,董卓怕是等不及要废少帝,另立陈留王。
王允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动。
袁隗似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下方的袁绍。
“诸君为何不饮?莫非这西凉浊酒,入不得洛阳公卿之口?”
董卓双目瞪大,虬髯随着面部的狰狞,显得更加卷曲。
坐在前排的公卿尚且能维持气度,面色镇定。
后面的百官被这突然一怒吓得惊怖交加,喏喏端起酒爵将酒水囫囵灌下去,被呛到也不敢出声。
董卓脸上的不渝消散了些,拍拍手,十几个身姿曼妙的舞姬鱼贯而入。
美目流睇,罗衣从风。
种辑看得直皱眉,嘴里气呼呼地嘟囔着成何体统。
他也意识到董卓今日设宴目的不纯,必有所图,此时按耐住想要当面顶撞的冲动,等着董卓图穷匕见。
“怎么,这美人也不合诸位的心意?”
董卓一挥手,身边侍从的兵士立即拔刀,霎时间月坠花折,美人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都作了刀下亡魂。
董卓哈哈大笑,吩咐左右以罍盛血,置于案上,斟满一觞,饮毕,赞道:“好酒!无怪诸君不愿饮我西凉之酒,来人,将这美酒传与诸位共饮!”
满堂寂静,众人望着那案上血酒,尽皆变色。
董卓环视一圈,露出几分自得之色:“当今天子平庸怯懦,非是贤能之主,我意废帝为弘农王,另立陈留王为帝,诸君以为如何啊?”
王允干瘦的手指慢慢捋平袖口。
董卓此人,逆贼也。
吾必除之。
袁隗眯起眼睛,不动声色。
“若有不从……”董卓身侧的吕布上前半步,手中画戟寒光熠熠。
种辑懵了很久才缓过劲儿来。
他直接炸了。
逆贼!恶贼!匹夫!蛮子!
谁也别拦着我,我要砍死这个龟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