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加上秦行云此刻的态度足够认真,沮渠明玉也是下意识地愣了愣。
当她回过神来,则是连忙摇了摇头:“你以为我说的搅弄风云只是个比喻,真正的意图是要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吗?不……我是要跟许迈一样得道飞升!”
“姑娘,你……没病吧?”
秦行云咂了咂舌。
虽然他已经初窥长生之术的门径,加上穿越者的身份,已经算是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但此刻从沮渠明玉的口中听到这番话,他还是下意识地感到震惊。
且不说许迈这个道士是不是真的具备仙家本领,就从最基本的逻辑上来说,在司马昱与李陵容的这一段故事里,许迈也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啊!
这种情况下,沮渠明玉究竟是如何得出找到许迈,就能搅弄风云,得道飞升的结论的?
一时之间,秦行云想不明白。
踌躇片刻之后,他仍是皱紧了眉头:“方外之人,自然是喜欢到处云游,你如何能够确定,许迈如今就在建康城内?”
沮渠明玉道:“秘闻堂的消息,多半是不会出错的。”
秦行云好奇道:“你也跟秘闻堂的人有交情?”
沮渠明玉嫣然一笑:“交情谈不上,说是生意上的往来更加合适,毕竟旁人想要从秘闻堂得到消息,多半是以金银财宝交换,而我不一样,基本都是在用具备同等价值的讯息进行交换。”
秦行云略微思忖了片刻:“如此说来,你也有属于自己的情报网了?”
沮渠明玉对此也不避讳,并且还有闲情逸致反问起来:“我要真的只是个包子铺的老板,你会有兴趣跟我谈到现在吗?”
“多说几句话而已,又不代表你我真的要进行合作,至少对于你要寻找许迈一事,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换句话说,我守口如瓶,不向朝廷揭发你的可疑行径,就已经很不错了。”
秦行云故意以退为进,话音稍落就将手中长剑收于袖中,一副准备踱步离去的样子。
见状,沮渠明玉连忙道:“我看你不是帮不上忙,而是不想帮。若我告诉你,找到许迈,就有希望获得长生之法,你还会无动于衷吗?”
此话一出,秦行云的脚步果然停顿下来,侧身望向沮渠明玉:“这也是秘闻堂给你提供的消息?”
“那倒不是,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沮渠明玉快人快语,秦行云却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姑娘,猜测也是需要根据的,没有根据的猜测,那叫胡思乱想!你明不明白?”
“我怎么没有根据了?无论李陵容以后是被尊为太妃还是太后,都改变不了她昔日曾是会稽王府的婢女这一事实,彼时其肤色极黑,胜过焦炭,王府众人望之,多称其形似昆仑。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说她黑的像昆仑奴吗?司马昱若没有从许迈那里弄到什么神通术法,敢跟一个形似昆仑奴的女子结合吗?他就不怕自己的后代从小就被人指指点点?”
这话乍一听颇为荒谬,可秦行云仔细一想,还真觉得有些道理。
毕竟刚刚登基不久的新君司马曜肤色确实正常,并不像李陵容那样,有形似昆仑奴的说法。
观其眉眼,也是遗传自司马昱多一些。
但就算这世上真有能够影响传承之事的古怪术法,也不见得能跟长生两个字扯上联系。
即便是他这个穿越者,初窥长生之术的门径,也是沾了莫大的巧合,加上蛰伏了许久。
否则,他绝不会在桓温已年过六旬的时候才再次出现在建康城内。
如今沮渠明玉把这背后的古怪离奇一味归结于许迈这个道士的手笔,也是让秦行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看来待此间事了,他确实有必要亲自去跟秘闻堂的人好好聊聊,看看这些东西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虚实相合?
“不如这样,关于许迈的事情,你我之后再说,现在还是先谈谈,齐不端的尸体,到底要怎么处理?”
秦行云也知道玄门之事一旦扯起来压根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白的,故而很快挪移了话锋。
提及许迈以及长生之法,沮渠明玉的脸上明显有着过分的热情,但此刻,她无疑就显得冷静了许多:“重创他的人是你,最后取他性命的人是我。你为何要伤他,我倒是还不太明白,但我要杀他,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不仅在跟我的合作中出现了纰漏,还贸然泄露我的讯息。光这一点,他就该死千次万次!棺木什么的,他是配不上了,依我之见,直接投河喂鱼吧。”
“泄露你的讯息?你指的是齐不端临死前对我提到你?”
面对秦行云的疑惑,沮渠明玉很干脆地摇了摇头:“相逢即是有缘,何况我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差,我既在这里见到了你,就算无人引荐,也会自报家门,免得错过了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他真正犯的错,是把关于我的消息泄露给了一个朝廷大员。”
秦行云不禁笑道:“如此说来,即便我不去向朝廷告发,你很快也会变得麻烦缠身了?”
沮渠明玉俏脸冰寒:“哼,大不了关了那间包子铺就是。朝廷纵要拿我,一时半会儿也捏造不出什么大的罪名,充其量就是把我判定为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关在大牢严加盘问几天罢了。”
秦行云道:“你本就是汉女,长相也没有胡人的特征,只要改回汉姓,不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沮渠明玉冷冷道:“哪有那么容易?人心中的成见素来有如山高,我在凉州生活多年,跟胡人打交道的次数远比跟汉人打交道的次数多,文化习俗早就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就算改回汉姓,也无亲可寻,无友可依,依旧要被质疑胡汉不分,那我还改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一门心思研究道门玄术,争取早点飞升,这样才能俯瞰愚昧的世人!”
秦行云沉思半晌,若有所悟:“所以这才是你要寻找许迈,探求长生的真正原因?”
“这原因还不够充分吗?”
沮渠明玉下意识地伸出纤细手指,掸了掸额前青丝上的雨珠,随后道:“我觉得很充分了,比起当年的始皇帝,甚至还要纯粹一些,毕竟他寻长生是放不下手中的权利,而我仅仅是想跨越世俗的成见。凡人对神仙,总是要更加尊重一些的,不是吗?”
“倘若你找到许迈,他却不能帮你长生,那你又该如何?”
“今日自有今日事,明日之忧明日说。”
沮渠明玉忽然洒脱一笑,随后当着秦行云的面抬起了齐不端的尸体。
正当秦行云以为她准备将这具尸体带走的时候,一道破风之声陡然响彻。
嗖!
劲风阵阵,威势凛凛,皆是由沮渠明玉的掌力所引发。
这股掌力自下而上,带动无形气势,齐不端的尸体自然也被扔到了半空之中,接着沮渠明玉看准时机,飞身一脚,居然以猛如雷霆的姿态将其踹到了靠近湍急溪流的岸侧。
大雨不停,岸上早已湿滑,齐不端的尸体几乎没有稳住丝毫,就直接顺势滚落了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投河喂鱼?”
秦行云额前微汗,这下他仿佛真的在沮渠明玉的身上看到了胡族之风。
“你的意思是小溪不算河吗?哎呀,其实也差不多的,有道是百川归海,殊途同归,一直顺流而下的话,总能飘过去的。”
“……”
这次秦行云彻底无言以对。
顿了片刻,倒是沮渠明玉主动找起话题:“对了,光顾着介绍我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秦,名行云。”
秦行云的状态逐渐平复,但眉宇之间依旧没有显得放松。
“行云流水,听起来倒是不错,那你可有表字?”
“以前是有的。”
“为什么是以前?”
秦行云没有回答,忽然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时光荏苒,转念一想,当年称呼他为秦子归的那些人,如今怕是只剩下了一个年过六旬的桓温。
所谓长生,能否跨越世俗的成见,他倒是不太清楚。
可能否跨越自己的心境……
他已有了答案。
至少现在是不能。
……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竟是突然浮现出一抹苦笑。
“看来我的提议确实没有从你这里吸引出足够的热情,否则你现在应该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伤春悲秋。”
沮渠明玉凝视着秦行云,忽然话锋一转:“不如这样,你再考虑个两三天,我争取在这段时间之制造出一个大惊喜,轰动整个建康城!”
“你还嫌自己出的风头不够多?”
再度对视的刹那,秦行云的目光之中依旧充满惊讶。
“若不这样,只怕你会怀疑我的能力,不愿与我合作。”
说完这句话,沮渠明玉便莲步轻移,朝着来时的方向行进。
不同的是,周围大雨依旧,她的手中却没有了遮挡风雨的花伞。
但约莫是因为她的衣衫早已在与秦行云交谈的过程中被淋湿,所以此时此刻,她早已习惯这种特殊的感觉,反倒不至于突然表现出几分异样。
望着她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秦行云思索片刻,终究只是问出了一句:“若你的包子铺真的关了,我要去何处寻你?”
“不必那么刻意,有缘自会相见的。”
耳畔传来清晰的回答之余,秦行云还隐约听到了她的几分笑声。
“刻意?不是她要跟我合作,还贸然出来搅局吗?现在还说我刻意?”
秦行云皱了皱眉。
略微恍惚之后,他的注意力再次聚集,可沮渠明玉的身影已然是彻底消失不见。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
深夜,天边无月。
雨幕已散,雨声已停。
万籁俱寂之时,秦行云也遵循着这份自然的节奏,静悄悄地返回了那间属于自己的小木屋,将早已被大雨浸湿的外衣脱下。
接着他的目光便习惯性地扫视起周围,确认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气息之后,他方才开始准备添油掌灯。
却在此时,另一盏油灯以诡异的姿态从他的木床底下飞掠而出,精准地落在了那块方形木桌之上。
随后便见段玄月嘴角含笑,一脸得意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比起昨晚的动作,无疑显得熟练和自信了许多。
“床下点灯……可真有你的,你真不怕把我这张床给烧掉啊?”
秦行云倒是没有过分责怪段玄月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耸了耸肩。
段玄月也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生气,顺势吐了吐舌头:“通常情况下,我是不会出错的,退一步讲,就算出错了,一张木床而已,我又不是赔不起。”
“翅膀硬了就是不一样啊!但你也没必要老是藏在我的床底下,这像什么样子?”
秦行云以手扶额,接着连连摇头,蓦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讯息,连忙转移话锋:“之前我让你护送桓温回他的府邸,你可有完成任务?”
段玄月坐在了床榻一角,接着道:“自然是完成任务了,不然我哪有心思继续跟你玩这种小把戏?”
秦行云道:“过程顺利吗?”
“顺利啊!甚至可以说是顺利的有些诡异!”
“此话怎讲?”
闻言,秦行云瞬间来了兴致,段玄月脸上的笑容却突然一僵,语气也有了细微的变化:“秦大哥,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这取决于你,不用取决于我。”
秦行云反应迅速,但心中也是不禁浮现出些许不妙的感觉。
“诶,那还是先说好消息吧。我的本意是绕开桓府耳目,用轻功潜入其中,把桓温随便带到一个厢房,接着就可以收工了,没想到我前脚刚刚翻过院墙,接着就被一个高手锁定气息,紧接着就有一杆铁枪横扫而出啊!幸好他见我的肩上还扛着桓温,出手的时候杀意不重,我跟他勉强过了几招之后,他听进去了我的解释,这才化干戈为玉帛。”
说着说着,段玄月就忍不住做出了一个擦汗的动作,显然是没有忘记当时的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