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上过战场、杀过蛮人的铁娘子,只是如今年纪一大,病痛都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不但阴天下雨就腰酸腿疼,记忆还有些混乱。
云初瑶在年前,还拜见过季老夫人,两人聊了许久。
临走时,季老夫人还送了一只虎头帽给云初瑶,只是老人家转眼就忘了。
再一见面,又是“数年”。
眼看着前世已经离开了的季老夫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云初瑶又岂会计较些许小事儿?连忙上前,扶住了季老夫人摇摇欲坠的身子,鼻子一酸,有些难过地说道:“老夫人……”
“诶!”
季老夫人一看到云初瑶微红的双眼,也忍不住地抹起了眼泪,嘴里嘟囔嘟囔道:“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哭,羞人!”
云初瑶破涕为笑。
“老夫人,”她劝道,“这大好的日子可哭不得。”
“是了是了。”
季老夫人不住地点头,一边拍着云初瑶的手背,一边泪眼婆娑地看着云初瑶,忍不住道:“这才过去多久,小殿下就长大了,我啊,总是觉着你还是这么大一丁点儿的小娃娃,成天珩哥哥季婆婆地叫着,我这心啊。”
说着,她又对着季景珩所在的方向招了下手,嗔道:“你瑶妹妹来了,怎么还傻站着!”
季景珩呆了一下。
“快去拿蜜饯子啊!”
季老夫人推他一把,忍不住地嘀咕:“这傻小子人倒是长高了,脑子却越发地不灵光,可愁死我个老婆子了!”
季景珩脸一红,刚要张嘴,余光就对上了云初瑶含笑的双眸,一时间,竟心跳如雷!
这、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微笑,不是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温暖和善意的笑,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怔住了。
恍惚的,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粘人的胖团子。
云初瑶还小的时候,远不似现在瘦弱,生得很胖,圆头圆脑的,两只小胖手紧紧地抱着木棍,非要跟在季老夫人的身后学功夫,哼哼哈哈个不停。
季景珩比她大了好些岁,正是猫憎狗嫌的年纪,见到这么小的一个妹妹,也不知哄,不是拉拉她的辫子,就是拿虫子吓她。
好在小家伙不是胆小的人,季景珩吓她一次,她就迈着小短腿儿,哼哼唧唧地要打人。
这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
“别傻愣着了!”
季老夫人都不耐烦了,又推了季景珩一把,道:“快拿蜜饯去啊!”
季景珩这才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朝云初瑶看了去,那个记忆深处的小姑娘早已经长大,出落得明眸皓齿,越发漂亮,却独独忘记了自己。
心,莫名一空。
有些失落。
半晌,他才压下心底的酸涩,转过身,从下人的手里接过了一盘蜜饯,动作迟缓地放到云初瑶身前的桌案上。
“尝尝,”季老夫人眼睛亮亮地说,“还是不是殿下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了?”
云初瑶抿唇笑着,点头。
季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目光都落到了云初瑶和季景珩的身上,见两人穿着相仿,如画一般,不由得说道:“瞧瞧,你们都多大年纪了,还穿一模一样的衣裳呢?”
轰!
一道烟花在季景珩的脑海中炸开,让他顷刻之间便想起了那段早已经被他埋藏到记忆最深处的往事!
“珩哥哥!”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传了过来:“瑶瑶的衣裳也是蓝蓝的,好漂亮~”
她颠颠地跑向了自己,肉乎乎的小脸上,全是单纯又明媚的笑容,她开心地拍着小手儿,说:“珩哥哥漂亮!瑶瑶也漂亮!我们都好漂亮好漂亮!”
……
时隔十年,季景珩都有些记不清自己当初是怎么回应她的了,可他却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心都软得一塌糊涂,原来,云初瑶这样嚣张跋扈的家伙在小时候也那般可爱啊。
原来,她还依赖过自己啊。
季景珩的心像是被人浇了水,温热的,柔软的,一不留神,就开出了一朵小花儿。
可下一秒!
季景珩又如坠冰窟!
数月之前!月牙湖畔!
自己曾因为皇后的言语暗示,对云初瑶心生埋怨,甚至眼睁睁地看着云初瑶在水里挣扎,最后沉入了湖底!
是!
他是知道月牙湖的附近有人,也知道那些人一定会救她,可他见死不救是事实!
明明他对一个陌生人都会舍命相救的,为什么、为什么单单对云初瑶如此残忍?那一次落水,云初瑶是没死,可她却昏迷了数日,只能躺在床上。
而当时的自己又在想什么?
她装病?她在害宋姑娘?她想借此机会让自己多跪些时日?
季景珩心脏紧缩!
疼痛从四肢蔓延到了百骸!
他想起来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自己刚回京城时,云初瑶对自己并不差,不但亲自准备了接风宴,还差人送了
礼物给自己,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温柔柔、亮晶晶、好像藏满了小星星。
可当时的自己已经听出了皇后的暗示,只觉得云初瑶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早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儿时玩伴。
于是,他冷落她。
像看不到她的期待一样,无视着她。
变故也来得如此突然。
月牙湖一行,云初瑶足足昏迷了三日,再次醒来,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完全没有了曾经的笑意,只余一派冰冷。
季景珩的心揪疼了一下。
如此,他凭什么会认为她还喜欢着自己呢?
谁会喜欢一个见死不救的懦夫?
季景珩身形一晃,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轻轻地颤抖起来,一股难言的悔意涌上了心头,自己、自己怎么能不救她呢?那么冷的天、她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若是真冻出个好歹来,自己怎么对得起小时候的瑶妹妹,又如何对得起那个发了誓,一定会保护云初瑶的小少年?
不怪她对自己冷淡。
不怪她会厌恶自己的无礼。
原来,她对自己这个儿时玩伴的感情,早在月牙湖之行后,便完完全全地消磨光了啊,他再不是她能够依赖的珩哥哥,而是一个不但见死不救、还对她口出恶言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