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朱雀大街离去后,据谯楼梵钟声响和司夜官报时更词听来,已至戌正。
夜市热沉,烛火交相辉映间与秦淮河中花灯相映成趣,游者漫步长街,人潮如川。
不论是打围的茶馆还是祭拜乌曹公的赌坊,谈论最多的都是明日帝驾返京,整个玉京城仿佛都活络了起来。
李夜清揣着心事,一路走走停停,直至戌时三刻才穿过了玉壶坊的坊牌,转过拐角即是琵琶街。
但在拐角的楚馆前,那灯影却站着一人。
等李夜清近前看时,却发现是褪去比目妖气化形的高翦。
高翦穿着那日在黑水妖市时的月白色裰衣,手中捧着两样物件。
一是开化的铁精,二是一卷手抄的谱册。
“李镇的帝驾明日返京,我来信守承诺。”
闻言,李夜清却有些犹豫,虽是早就认定了高翦的结局,只是麟功圣人早已在行宫,明日高翦所面对的帝驾不过是招摇的幌子,这样的赴死未免有些可悲。
不曾等李夜清开口,高翦就将乐谱和短剑中取出的铁精递到了他手中。
铁精仅有寸许长短,灵智还未曾全部开化,在铸剑师手中,铁精的作用等同于淬炼时所用的特殊矿物,因金石之物最难开化灵智,所以用铁精铸剑也是最难实现的锻造法门。
李夜清看向手中的乐谱问道:“这是什么?”
“易水,”高翦看着送出的乐谱,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道,“原稿早已遗失,这是我手谱的册子,若遇到合适的乐者代我交付。”
“好。”
听李夜清应承下了此事,高翦拱手相谢。
拿起纸抄的乐谱,李夜清却看见那卷末的题名并非高翦,而是薛易简。
“薛易简?!”
见到这个名字后,李夜清有些诧异的抬头望去,而高翦早已隐于了街市的人潮,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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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七,帝驾返京。
自玉京城正门始,官道两侧一夜之间每隔三丈立起了贴着长明符箓的玉柱。
昨天辰时,五城兵马司的兵曹就贴了布告,说是神灵夜游,以免冲撞了凡人。
这些满城上方飘扬的红绸和官道两侧的长明柱,应当就是祠庙中神灵所布置而成。
衔蝉居中。
李夜清又穿起了那身墨染的袖袍,涂山雪也换下了玉衣卫的青虺绣服。
“咿呀,白狐儿娘娘这官职还没捂热乎呢,就还了去,”昌化在涂山雪身侧漂浮着说道,“怎么着也该给个一月的俸禄啊。”
听着昌化的絮叨,涂山雪却有些不在意的回道:“一个官职而已。”
“行了,昌化你闭嘴吧。”
李夜清将手中的画轴展开。
墨洗,屈知章,砚青,阿帚,招财进宝,梦蚕和伶韵都随之进入了画境,只有昌化还在外头唠唠叨叨。
墨洗的妖气凝成一只手掌,将昌化一把拽进了画境中。
安顿好了小妖怪们之后,李夜清回头问道:“夭夭,都收拾好了吗?”
穿素色裙衣的桃夭夭阖上了主宅木门。
“只是收拾了几件我与雪儿的衣装。”
闻言,李夜清摇摇头,莞尔道:“这是什么话,回宫后还能缺了衣裳穿?若是现成的衣物不合体,那就让皇城的绣衣坊连夜赶几件像样的出来。”
对此,桃夭夭只是打趣说。
“李君自然是不缺衣物,我们二人可就说不准了,何况绣衣坊可不比锦衣坊,我听坊里的老绣娘说那里的绣女只是手工费就得好几十两银子。”
木案上,白泽一跃而起,依旧盘在了李夜清肩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起来道:“好啦,快些走吧,再过会儿等进了宫城就只能用晚膳了。”
白泽此言深得
昌化它心,半根笔杆子从李夜清腰间的画轴中探出脑袋道。
“白先生说的对啊,再晚点就只能用晚膳了!”
话未说完,墨洗又将其一把拽了回去。
一番嬉闹后,李夜清带着桃夭夭和涂山雪二女,肩上坐着白先生走出了衔蝉居。
对面的铺子已被另一家商户租借了去,只是还未挂幌开门。
抬头看向满城飘扬的万道红绫,李夜清不禁想起那晚在城外,蓝莘莘执念中所见的场景。
出征时如此,凯旋亦如是。
一时间,涂山雪看着玉京城长明玉柱纵横排列,红绸飘摇和花灯飞天的模样,也有些入了神。
李夜清用指腹点在她脸上,笑道。
“走了。”
涂山雪愣了愣,颔首时又想起了什么。
“噢好,对了李君,我们不在铺子里,那些猫房里的狸奴们谁来照料?”
“我已经和百猫坊的徐祥说过了,一直到我们从蜀地返回玉京前,他会帮我们照料狸奴,”李夜清伸出两根手指道,“我可是提前付了二百两银
元,这小子早乐坏了。”
交谈间,三人走出琵琶街,玉柱排列的官道上已经有一辆宫城来的车驾等候。
与一般车辆不同,这辆玄木打制,皂漆为底的车辆却不曾栓有马匹,更不曾有车夫在旁。
但在李夜清眼中却清楚地望见,那四个木轮上都附着一只推车的小妖。
上了车驾后,李夜清说了句去宫城后,那四只推车妖就哼哧哼哧地卖力干起活来。
官道上的行人在见到这辆车驾后,都不禁感慨一声这是哪个府邸中的车乘,这怕是用了什么不得了的符法驱使。
从玉壶坊官道向后就是朱雀大街。
而在朱雀大街的坊牌后就是巍峨壮丽的皇城,朱檐翠瓦,层层迭迭,飞梁画栋间极尽土木之盛。
皇城共设有七门,朱
雀大街所对应的自然就是朱雀门。
七道门日由兵曹把手,夜由神道护卫,如此周转,不曾有一分一毫的懈怠。
皇城中设有三道坊市,是谓之六角井,凤凰台和状元境,其中徐祥所在的百猫坊和绣衣坊都划分在六角井。
这三道坊市中建有秦楼楚馆,衣铺酒楼,都是流金淌银之地。
穿过朱雀门,官道两侧就是太常寺和鸿胪寺客馆。
而沿着太常寺右侧的辅道前行,不多时就是三道坊市之一的凤凰台。
在推车妖滚动着车轮来到太常寺旁时,李夜清却让其停了下来。
见状,桃夭夭掀起车窗的珠帘看向外头问道。
“怎么了李君?”
“我去凤凰台有件事要办,你们二人先跟着白先生回宫,”李夜清弹醒了正在酣睡的白泽,“有白先生在,去宫里不会有兵曹阻拦。”
半睡半醒的白泽砸吧着嘴道:“凤凰台,才刚进皇城你就要去见。”
说到这里,白泽又顿住了,它晃晃尾巴提醒李夜清道:“早些回宫。”
“知道了。”
应了一声后,李夜清就转身沿着太常寺旁的辅道往凤凰台的位置走去,推车妖也继续滚动着车轮向皇城后的宫城前行。
车厢中,涂山雪问起白泽。
“白先生,凤凰台是什么地方?”
“凤凰台啊,”白泽眯着眼,一幅睡不醒的神情,“那里可是有着全大玄最奢遮的秦楼楚馆。”
“楚,楚馆?”
……
李夜清走在太常寺旁,仅仅是在皇城中,虽然一路不见半个兵曹,但他却时刻感觉着有几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除却太常寺守卫,还有神道中负责巡查皇城的神灵暗中巡视。
在拐过太常寺时,李夜清再出现,脸上已经多出来一幅玉制的半遮面浮雕,有些类似左神君句芒的那样。
这是李夜
清作为太孙李玄祯在皇城吃喝玩乐时常带的遮面,当时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对这位太孙是又爱又恨。
恨的是往往太孙至此,都会轰走许多不入他眼的贵客,而能够进出凤凰台楚馆的客人无一不是富商大贾和三四品往上的重臣。
而爱的又是太孙出手阔绰,几万两银子跟流水似的,一夜就花销个干净。
只是后来太孙不知怎么地销声匿迹了数年,皇城中只说是被圣人紧闭在宫中,也有说随黄广孝宰相在栖霞寺修行,更有甚者猜测太孙是不是成了山上人。
每当入夜,那些可人儿总会揣着心口骂一声死鬼,这般薄情。
思付间,李夜清已经站在了绛雪庭的阁楼下。
这是凤凰台最有名的楚馆,就连王公贵族都是此地常客。
楚馆不同于青楼,这里的女子多以打围,弈棋,抚琴和投壶社戏取悦客人,身家也最是干净,并不会干那些两腿一张的卖身勾当,并且楚馆的开张也并非只有晚上,从早茶至晚宴都有姑娘侍奉。
能够在楚馆侍奉的女子容貌姿色也都是佼佼之辈,而有关于绛雪庭最大的传闻,也莫过于太孙曾花五十万两买下头牌初夜。
时至今日,皇城里的人说起凤凰台,最先提到的都是太孙这件伟事。
绛雪庭共有两阁三院,对街而望,阁高十二层,以云桥相连。
皇城与内城中的坊市多是如此,以云桥搭建,远远望去,仿若有座天上街市。
一位徐娘年纪,穿着锦衣华服的妇人走出绛雪庭,手中提着一篮新晾干的红袍叶,正要送往对街的阁楼时,却看见门外带着玉雕遮面的李夜清。
妇人望着眼前的后生半晌,这才看清了那遮面的玉雕,当下险些连手中的篮子也丢了。
李夜清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姏母,珩姬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