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四刻,遇普坊火起前。
秋雨萧条,天色阴青。
坊街左侧的铺宅门槛上,穿着身绸衣的七八岁娃娃坐在铺门的门槛上,正逗弄着眼前的黄皮虫。
她一抬头,就看见两位穿着青虺绣服的官差去往了廊桥旁的人家。
年轻的妇人从内宅里走出,手中提着一只竹罐对门槛上的娃娃道。
“阿青,逗那放屁虫作什么,也不嫌脏,外头下了雨,别弄湿了衣裳,赶紧回去。”
黄皮虫最是腌臜,急了时便会展开翅翼,从后门喷出一阵恶臭气来,故而俗名都叫做放屁虫。
“哦,知道了阿娘。”
阿青不情不愿地丢了手中的半截子木茬,起身拍拍掸掸后走进了铺子中。
妇人则把罐子里陈橘皮和干菊花制成防潮丸摆在货架子的角落里,侧目对跑进灶房里的阿青道:“阿青,案上摆了几个地瓜,你若是嫌凉就放进膛火里用炭热热,别烫着手。”
“那炭还热着,你千万别玩火,别碰灶神啊!”
阿青欢快的噢了一声,刚拿起地瓜就听见阿娘又在后面絮叨。
七八岁的娃娃玩性最重,阿娘让其别碰灶君神龛,她倒偏要看看。
灶君的神龛就挂在木案上,顶上的房梁都被香熏黑了一块,神龛虽然有些老旧,却是日日打理,极为干净,为了防止木虫蛀蚀,还特地在神龛旁请了一张符箓。
平日见阿娘对着灶君神龛祷告后就能从中取得火种,阿青也有样学样的胡诌了两句。
只是那灶君神龛没有半点变化。
阿青等了片刻,觉得无趣就准备蹲在灶膛前热热地瓜。
可这时却听见一声孩童的轻轻呼喊声。
听见声响,阿青回过头看去,只见神龛里探出一张娃娃脸。
娃娃的脸色粉白,画着两个夸张的腮红,对着阿青咧嘴一笑,滑稽又诡异。
“阿娘,阿娘!”
见状,阿青喊起
了铺外的妇人。
妇人问了声怎么了,阿青就咿呀道:“阿娘,灶神爷爷的盒子里有张脸!”
闻言,妇人回道。
“这孩子,胡扯什么!”
可转念一想,大玄神道中有不少神灵显现,像廊桥对街的那家酒肆里,老掌柜天天对酒神忘忧君焚香祷告,去岁忘忧君显灵,那一池井水都成了醇香清冽的酒水,得名神仙酒。
那妇人心中一喜,以为自己日日祷告,灶君莫不是显灵了,当即就放下了手中的物件,快步走向灶房。
灶房里。
神龛里的娃娃听见走来的脚步声,对阿青摆了摆手,怪笑一声就窜了出去。
“阿娘!那脸跑啦!”
这时,妇人也进了灶房,左顾右盼却不曾望见什么灶君显灵,而那门楣,窗户和宅子里都飘出了阵阵的青烟,紧接着就是什么燃烧起来的声音。
分明就是走水了!
“阿青快出去!”
妇人拉着阿青快步跑向灶房外,拎起水桶就向宅子里泼去,只是杯水车薪,那火不见消下去,反倒‘蹭’的一声燃到了房顶。
就在妇人准备去街上求助时,那灶房上的房梁却鬼使神差的滚落了下来,刚好落在了阿青和妇人之间。
见阿青被困在火里,妇人心如刀绞,哭喊着上前却又被火燎烧的难行寸步。
“阿娘!”
阿青的哭声传来,妇人顾不得身上被火燎烧的通红,就在要往前时,左右闻讯赶来的街坊却一把拉回了她。
随后那灶房的顶就被火烧的塌了下来。
“阿青,阿青!”
妇人被稳定在坊道上无助的哭喊,只看着那火中的身影愈来愈小,左右的汉子想要上前却也被这怪火给拦住了去路。
就在这时,一道天青色的妖气自上方窜入了怪火中。
只是片刻后,那妖气就包裹着阿青,将其托着送到了妇人面前。
妇人望见着失而复得的阿青
,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阿……娘。”
阿青睁开双眼,并无大碍,那妖气替她挡住了怪火的灼烧和落下的木料瓦块。
妇人扑通跪地,对着那道远去的妖气连连说道。
“灶君显灵了,灶君显灵了……”
遇普坊坊道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怪异童子,左侧一连许多铺子宅院都走了水,大玄中称起火为走水,虽然有灶君神龛供奉,但也不见得就没有走水的情况发生,故而一坊仍旧设一望火楼。
李夜清和徐运站在廊桥前,前方的坊道上乱作了一团,在望火楼的官员们到来后,火势才被控制住。
水符结成大阵,阻隔了走水情况的蔓延,与谯楼的皂衣更夫相似,望火楼的官员身旁也跟着一只锦鸡。
这只鸡妖浑身羽毛通红,喉间鼓着一只肉瘤,此妖名为食火鸡,能够吞吐火焰,常常协助望火楼
的官员扑灭火势。
六七只食火鸡一同吞吐,那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小了下去。
救下了阿青的昌化飞回李夜清手中的画轴中,哼哼道:“咱这番也成了神灵了。”
不多时,另外几个精怪也都化作妖气飞了回来。
画境中,几只精怪去聚在一起吵吵起来,墨洗说道。
“昌化装什么神灵,咱也救了两人,岂不是更大的神灵。”
另外屈知章,砚青也跟着叫喊起来。
只有伶韵不曾说话,将左侧的羽翼往里缩了缩。
昌化眼尖,一下望见伶韵的羽翼上被那妖火燎去了数根羽毛,露出的肉也红了起来。
“咿呀,玄女小娘娘受了伤。”
闻言,李夜清关切追问起来,但伶韵只说没事,眼下有昌化的妖气帮其疗伤倒也无妨。
不多时,那望火楼的官员们已经扑灭了火,食火鸡妖们也因为吞食了过多的妖火而有些摇摇晃晃。
可就在众人松懈时,那焦黑的房梁上窜起了一个
童子身影,它朝着底下的人扮了个鬼脸,紧接着那火又腾的燃烧起来。
“小郎君,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李夜清心神一凛,远远地望见那唤起妖火的童子,当即攥紧画卷,一下蹬上了房梁向着童子的方向走去。
虽是只望见了那童子一眼,李夜清大致就猜到了是何种精怪。
此妖名为烛火童子,常常藏身于坊间灶君神龛里,以燎烧孩童头发和吹灭灶膛膛火为乐,虽不是什么害人的妖魔。却也是个调皮捣蛋的精怪。
只是眼下这烛火童子却引起了这样大的走水,若不是望火楼临近,又加之自己在这里,不知今日会有几人死在妖火中。
太古怪了。
坊道上那坊正家的亲属注意到在房梁上追逐妖魔的李夜清,都不禁说这官差竟真是有本事的高功。
遇普坊的房梁上,烛火童子怪笑着一蹦一跳地逃跑着,不时向脚下丢出几个红绣球般的东西。
那都是童子妖气凝结的火种,李夜清一边追逐,一边用绣冬刀抽破这些绣球。
“昌化,墨洗!去截住它!”
李夜清避开童子甩出的妖火,同时甩出画卷,两道妖气瞬间从画境中窜出。
“砚青,屈知章,入我灵躯!伶韵,还能飞吗?”
画境中,伶韵随即展开双翼。
另外两道妖气自画境中飞出,没入李夜清灵台中,紧跟着绣冬刀上都浮现了屈知章玉雕的纹路。
伶韵展翼,托起李夜清向着烛火童子迅速飞去。
那烛火童子显然是堕入了妖魔,不然这等只会捣蛋的小精怪又怎么会有知境巅峰,几乎与昌化相同的妖力。
这不禁让李夜清响起那只从坊正体内窜逃出的黑色妖魔。
昌化在墨洗背后挥毫写下一道迎风长字诀,那墨洗在妖气加持下随即变得像是一堵巨墙,拦住了逃窜的烛火童子。
同时,泛着寒光的绣冬刀
刃已然落在了烛火童子的肩上。
那童子怪叫一声,半边身子滚落下来,落地就化作一团混合着烛油的火焰,而断口处滴落的也是烛油。
“六个打一个,欺负人!”。
烛火童子哭喊起来,李夜清却不想和这堕妖魔的精怪多费口舌,只想着将其困入画境,等白先生搜魂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随后李夜清单手展开画轴,画卷上的图景逐渐变得深邃混沌。
“快救我呀!”
烛火童子尖叫了一声,就在它被收入画境的前一刻,那柄在廊桥上出现的三寸飞剑又出现了。
飞剑受修行者操纵,避开了墨洗,径直刺向了李夜清的位置。
“咿呀,李君小心!”
昌化化作妖气迅速飞向李夜清,想要替其挡下这一剑。
飞剑如此之快,就算是砚青也没来得及将妖气包裹李夜清周身。
可任谁也不曾想到,那柄三寸飞剑不曾刺向李夜清,而是自左至右的钉杀了烛火童子。
内涵灵气的飞剑将烛火童子的灵台捅了个通透,识海也被搅的粉碎。
烛火童子连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发出,全身都化作烛油,混合着妖火散落了一地。
一颗的妖丹就那样碎在烛油中。
钉杀了烛火童子后,三寸飞剑登时就飞向了天幕,不见踪影。
李夜清后背也泛起了冷汗,他能看出这柄飞剑就是那晚解决巴蛇时,突然出现钉杀巴蛇的飞剑。
而御使这柄飞剑的修行者一定是知境了。
李夜清虽然炼化了三道精气,在玉衣卫中也算的有本事的,但是和真正的修行者比起来,始终差了整整一阶。
说到底修行者还是极为少见的,但在玉京城却有这样的人潜伏,不得不让人心悸。
李夜清正要转身离去时,却发现烛火童子的烛油身中还有一缕火焰久燃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