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青日隐于云,天色阴青。
一场早间的细雨只下了半个时辰,雨珠如帘幕般顺着琵琶街两侧屋檐间落下。
趁着雨止,李夜清和涂山雪沿着坊道往衔蝉居的方向走去。
李夜清的手中拎着从食肆带回的早食,肩头立着三足鸟妖,只是如今该叫作孟姜女。
踱了片刻,眼前衔蝉居的大门微敛。
‘吱呀’一声,李夜清单手推开衔蝉居的大门,天井中桃树绯色团团紧簇,桃夭夭正在擦拭着木案,白泽趴在桃树枝桠上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尾巴,招财进宝在和阿帚玩耍。
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声响,桃夭夭抬头望去道:“李君和雪儿回来了。”
而桃夭夭也注意到了李夜清肩头的孟姜女。
“李君这是又收妖了。”
话音未落,画卷中的笔妖昌化立马飞了出来,一枝笔杆子绕着桃夭夭飞舞道:“是也是也,咱们衔蝉居又添新人咿,李君给它取了个响当当的好名字,唤作孟姜女。”
“孟姜女?”
闻言,桃夭夭莞尔笑道:“倒真是个好名字呀,李君忙了一夜,吃过饭食了吗?”
李夜清将腰间的绣冬刀摆在木案上,又把画轴里的余下三妖都放了出来,随后才把那两屉打包的早食搁置在绣冬刀旁。
文房四妖们在天井中和招财进宝以及阿帚嬉笑打闹,孟姜女到底是个灵智未完全开化的小妖,只觉得好玩,便也跟着一众妖怪打闹起来。
这会儿昌化可着实摆出了一幅老成气派,全无先前被砚青撞到晕厥的可笑模样。
昌化停在孟姜女的面前,指点江山道:“孟姜女,既然你今日成为衔蝉居中人,那咱可就要给你立个规矩,你可得竖起一双鸟耳朵听清楚,记牢固
。”
孟姜女歪着头,听得似懂非懂。
在外人看来,只能瞅见木案上,一枝笔杆子漂在一只蓝色小鸟的跟前,笔尾上下晃动,喋喋不休。
“这衔蝉居中,李君为掌柜,端的是第一把交椅,虽然现在还未入知境,但李君何人,那可是天人化生,神君转世,将来一定是能斡旋造化的高功;而后就是白泽白先生,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妖,境界深不可测,就连昌化大爷我都要避其三分锋芒;白先生之后就是桃夭和狐妖两位神仙娘娘;而在这几人之下的第一妖,自然就是我昌化大爷,你看那个顶着玉雕脑袋的夯货,是咱亲笔敕封的镇山大将军,那个活像小号水桶的妖怪,是咱敕封的天蓬大元帅,虽然现在你做小,只要勤勤恳恳地助李君修行,将来咱也封你做个九天玄女……”
昌化在孟姜女的跟前说的头头是道,顺带将屈知章等妖都划在了自个儿麾下,而现在高谈阔论的昌化自然没注意到它身后,那什么夯货镇山大将军和水桶天蓬大元帅正生气地盯着它。
接下来不用说,昌化少不了又是被一顿好打,而孟姜女看的热闹,也高兴地跟在阿帚和招财进宝后面吱吱呀呀地叫唤着。
见到这帮精怪们打成一团,李夜清也不禁莞尔。
而白泽从桃树枝桠上跳下来后,这次竟然不曾直奔那两屉包子,而是在李夜清身上嗅了嗅道:“这是物女和雷精的气味,你倒真是不虚此行。”
“是啊,等炼化这枚雷精妖丹,就只剩下五道精气,距离知境又近了一步,”李夜清将一屉肉馅儿的包子推到白泽跟前,“还请先生用完早食后替我把关,炼化雷精之气。”
令李夜清意外的
是,白泽这次竟然没有被早食吸引住视线,而是神色郑重得回道:“还是先炼化雷精之气为重,至于饭食稍后再吃不迟。”
可还不等李夜清感慨,桃夭夭就调侃道:“白先生今早偷偷吃光了瓦罐里头的腌鱼,现在哪里还饿。”
白泽顿时叫喊起来。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更何况那腌鱼再放可就要糟蹋了好东西,咱便勉为其难送它入了五谷轮回。”
听白泽一口一个咱,李夜清不禁摇摇头,昌化这说话口气,怕是就跟在白泽身后才逐渐走歪。
一旁的涂山雪也差点没憋住笑将出来。
……
内室书案前,李夜清取出那枚物女赠予的妖丹。
那妖丹如珠玉一般,静静浮在眼前,周遭不时泛起阵阵雷光。
物女本就是雷性的精怪,至于吸食阳气则是因为麓川身处绝地,灵气稀少,活人精气却能助其修行,因而不免走了歪路,还在《述异记》中留下了难以洗去的恶名。
眼前的这颗物女妖丹中就包含了李夜清打造长生桥所需要的雷精之气。
李夜清闭目观想,朦胧间那座白玉质地的长生桥缓缓浮现,上阴刻经文无数,而在白玉桥的周遭有着一白一褐两道精气旋转漂浮,分别是天精和地精。
天精是李夜清打造长生桥和入修行者门槛的基石,当年由浮玉山高功所给予,是修行长生桥之法的上上之选。
地精则是来自于那出征将军已有灵性的征袍。
眼下,那颗物女妖丹中的雷精之气在李夜清的勾动下逐渐被剥离抽出,一缕缕紫色的精气渐渐脱离妖丹。
这次李夜清不曾使用画卷相助,额角已然沁出了些许汗珠。
白泽见李夜清剥离雷精之气遇到瓶颈
,正要出手引导,但妖气还未使出就被李夜清喊住了。
修行的道终究还是要自己走的,即使白泽身为李夜清名义上的护道人,但以李夜清的性子,他并不希望在连修行者都不是的情况下就要事事求助白先生。
书案前的黄铜雕漏滴答作响,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失。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枚妖丹中的雷精之气被彻底剥离炼化,一道紫色的精气汇聚在白玉长生桥之上,那桥上的经文也在此时光芒大盛。
“呼,终于炼化了。”
李夜清长舒一口气,睁开微敛的双目道。
而观想中的白玉长生桥也随之消散,重新没入气府灵海,那枚妖丹彻底失去了雷精之气,变为了一颗浑然如玉的珠子。
这样的东西虽然不再具有妖气,但在妖市里,一颗入境大妖的妖丹也是极为可贵,但李夜清却也没想将其兜售。
物女赠予李夜清妖丹,一者孟姜女重生为妖,天生一颗妖丹,因而并不需要,二者是为了报答李夜清收下孟姜女的人情。
眼下对于这颗妖丹的用处,李夜清倒是有了个不一样的想法。
“里头的雷精都被抽走了,你还要这珠子干甚,塞进那《玄都杂录》里用作版画?”白泽见李夜清还捏着那颗玉质的妖丹,用后腿蹭蹭猫耳道,“总不至于穿根红绳套在身上吧。”
不曾想李夜清却是回道:“白先生倒是好启发,做成挂坠未尝不可,只是我并不需要罢了。”
白泽心中顿然。
“你是想给那小鸟妖留个念想?”
李夜清微微颔首。
“物女舍命救人,甘弃百年修行如敝履,不可谓不让人动容,等《玄都杂录》里记下这篇文章,说不定会是首屈一指的好故事,
”李夜清将妖丹放在书案上道,“孟姜女如今灵智未开,更不记得前世因由,将这物女遗物留给它,等其日后化形做个挂饰倒也不错,只是在那之前还需要以香火气温养,再麻烦夭夭雕的雅致些。”
白泽搔完耳后痒处,跳到书案上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咱会如此看重你李家小子吗?”
“白先生请讲。”
“就是因为你对妖极善,却又不是愚善,如果那位有你这样的心性,桃止山的阴气就不会如此之重,九幽也不会从地门上升的如此之快,”白泽晃了晃尾巴,蹲坐下来道,“昌化他们甚至连黄广孝那老秃驴总念叨着你天人化生,是应劫之人,可不仅仅是因为你能编出什么雪山飞狐和红楼这样的书册,也不是因为那什么怪异对联,什么铁鱼入海,人族不需修行就能飞天遁地的奇妙世界,而是因为出身,心性和担当。”
李夜清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冁然笑道。
“先生,我甚至连知境都还未踏足,说什么应劫桃止山,是否太早了些,眼下我只想衔蝉居的大伙儿们都能吃好喝好,修行无阻,为人作妖也无愧于心。”
白泽也巧妙地顺势避开这些繁重的担子和道理,眼下还是修行为主,更何况衔蝉居这样的生活,就算白泽是千年的大妖,那也是极为留恋的。
“有那十万两银元存在银号里,那真是想不吃好喝好都难,今晚要不让膳金楼送一桌四两银子的外卖?”
当即一人一妖就拍案即合。
“好,就当是为了庆孟姜女成为我们衔蝉居的一份子,今晚咱们点一份膳金楼的五两银子席面的外卖!”李夜清咂摸着说道,“再加上两壶好陈酿,真是活在世上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