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李夜清肩上的白先生在看见那座静心楼后,刚睁开的琉璃眼就又阖上了。
李夜清抖抖肩膀,试图喊起白先生道:“先生,业师就在楼中,你别再装睡了。”
但白先生依旧头也不抬,还装作打起了呼噜。
对此李夜清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而涂山雪却有些不解,自李夜清接到那封青蚨信后就一直急匆匆的,和先前淡然不惊的他判若两人。
“李君,给你寄信的是什么人?”
李夜清站在竹楼下,长舒了一口气道:“是我的业师。”
涂山雪看了一眼在李夜清肩上装死的白先生,问道:“和白先生一样,也是妖吗?”
“可不敢乱说,”李夜清打断涂山雪的话茬道,“业师是得道高僧,更是当今朝廷的右丞相,有朱紫气加身。”
听到李夜清这一番解释过后,涂山雪有些错愕的攥着手心。
当今大玄只有那位被称为黑衣宰相的僧人黄广孝才能以僧人身份担任朝廷丞相,而有关这位黑衣宰相的生平事迹更是有一箩筐,可养活了不少街巷里的说书人。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助当今圣人平定草原部族的战役,草原部族性格孤傲有如天穹上的苍鹰,根本无法
令其诚服,最终在黑衣宰相的布阵调度下,大玄神机营三百门红衣大炮几乎夷平了小半个草原,流的血混合着火药几乎淌出了一条湖泊,死在这场战役中的人多达数十万。
早前听桃夭夭说起陪伴李夜清年少时远游桃止山的是白先生和一位黑衣僧人,涂山雪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黑衣僧人就是当朝的黑衣宰相……
就在这时,一声招呼打断了涂山雪的遐想。
只见静心楼上的竹窗被推开,一个蹭亮的光头出现在楼上,长须上是温和可亲的微笑。
“玄祯,既然来了,怎么还不上来?和人家姑娘咬什么耳朵呢。”
“来了。”
李夜清对着竹楼上的僧人高声应了一声,随后便快步走进竹楼。
静心楼,三层内室。
在大玄有着赫赫威名的黑衣宰相黄广孝此刻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容和善,和民间流传的模样大相径庭。
而黄广孝身上的那件皂黑色僧袍也被洗了又洗,已经露出了布眼。
这间内室里的陈设简单,左侧墙壁上挂着一幅大玄疆域辽阔图,右侧则是换洗的僧袍。
一方铜制香炉正袅袅地燃起檀香,蒲团旁高一层的卧榻上只是简单的铺了一层竹席和圆
木枕,榻上的小案上摆放着未下完的一盘残棋,甚至就连枕旁都堆着几本古籍棋谱。
“业师,一年多不见,您身体是否康健?”
李夜清在黄广孝对面坐下后问道。
而两人面前的木案上摆放着几道菜蔬,除了精致的果蔬外还有一盘氤氲香气的烧鹅。
并且这只烧鹅少了一只左腿,而黄广孝的嘴角也还泛着油光。
“好,好的很,吃嘛嘛香,”黄广孝给李夜清盛了一碗白粥后说道,“从妖市那阴气森森的地方回来就该补点儿人间烟火,尝尝这烧鹅,五香居大厨亲自掌勺急送来的,还热乎着。”
对于黄广孝知道他从妖市回来这件事,李夜清并不感到惊奇,他这位业师本领神通绝不在白先生之下,更身为大玄宰相,自然手眼通天。
“感情您寄青蚨信让我现在过来,就是怕这道烧鹅凉了?”
李夜清无力的调侃一句,但他也却是有些饿,用竹筷夹起一片凉拌藕放入口中道。
“那可不是?这位五香居的掌勺以前可是干御厨的,一季只做二十只烧鹅,这次还是卖了我一个宰相的面子才特地亲自下厨,”黄广孝砸吧着嘴,捋着胡须道,“快尝尝。”
“师傅
,您破荤戒了。”
李夜清用竹筷戳了戳烧鹅缺失的左腿道。
但黄广孝也不以为然,当场又夹起一片烧鹅。
“你师傅我破的戒多了,不谈陪你爷爷出征那些年,那身上积攒的业障也是一箩筐,又逢桃止山一难,”黄广孝闭上眼享受地咀嚼起烧鹅,“你可知道为什么你师傅这些年老跟个缩头王八一样躲在这栖霞寺内吗?”
闻言,李夜清捧着粥碗的手悬在了半空,旋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黄广孝放下竹筷,长叹一口气。
“我已经修完佛门苦集灭道四个轮回,如今破镜只在一念之间。”
李夜清放下粥碗,虽是意料之内却还是有些诧异。
“您要飞升了?!”
“呵呵,谁人都想做仙,可这又谈何容易,我虽是僧人,可身上背负的杀孽怕是比起古今帝王加起来还要多,哪里还敢奢望飞升,”黄广孝抓起竹筷,又夹了一筷子烧鹅,“如今只要我踏出栖霞寺的禁制,因为我这身业障就会引来天道雷罚降世,谈何飞升,能自行兵解当个尸解仙都是痴想。”
李夜清心头一颤,他怎么也想不到
黑衣宰相竟然也无力面对天罚。
“这一劫,躲不过吗?师
傅您能算龙气去留,更能推测一朝国运,算出自己如何趋吉避凶肯定不是难事吧。”
相较于李夜清的不舍和难过担忧,黄广孝却对生死看的云淡风轻。
“玄祯,这不是劫难,是因果,我黄广孝在世数十载种下了这许多恶因,就该去还这孽果,如今藏身在深寺之中,只是还有放不下的事情,因此才苟延残喘。”
李夜清虽然心中担忧,但也深知既然连黄广孝都避不开因果,自己当然也帮不上什么,他捧起粥碗道:“是因为桃止山吗?”
“嗯。”
黄广孝微微颔首,面色虽然凝重,但手中一双竹筷伸向烧鹅的次数却没有减少。
“桃止山天门将开,天下生灵遭难,届时不仅有仙人窥伺,先圣人所封印在地府的妖魔也会重新肆虐人间。”
说完,黄广孝又从身后摸出了一只酒壶。
“师傅……您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李夜清看着黄广孝就着烧鹅喝下一葫芦酒,不禁感慨其心大,“那当年您和白先生进入桃止山天门时并没有处理完此事吗?”
‘笃。’
黄广孝将酒壶放在木案上,摇了摇头。
“并没有,只是为天门开启,地府上升,延缓了二十年之期。”